灰蒙蒙的天压的极低，暴雨从天际倾盆而来，朦胧的雾气如镜面上的细沙般模糊了世间的样貌，水洼里连连不断漾起涟漪，倒映着路人匆忙的黑色身影，一股腥味顿时在空气中炸开。

仲夏的雨总是有种闷热的惆怅感，蕴藏着一股难以表露的孤独，林嘉树穿着一身黑色休闲套装，骨感修长的手指缠绕在冷色的金属伞柄，他站在雨里，双眼盯着医院的大门，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白色窗棂上摆着一盆兰花，细长的绿色茎叶搭在窗台上，充斥着消毒水的重症病房里，冰冷的白色装饰着房间里的一切，机械在心跳的回应中画出虚弱的生命脉搏，点滴在时间无声的催促中流逝，程雾消瘦的身体完全融入被子中，看不出一个成年人该有的体型。

“你来了？”林父坐在门外的铁椅上，看着疲惫不堪的林嘉树问。

黑色伞尖还滴着雨水，林嘉树并没有回话，只是迈步走到病房门前，透过玻璃看了一眼昏迷的程雾，最后沉默着坐到林父身旁。

两个男人此刻相视无言，安静的走廊里飘荡着“死”的悲叹。

天渐渐暗淡起来，黑夜笼罩在树梢上，林父滑动着干燥的喉结，沉声缓缓开口，“你哥身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痛苦刺得林嘉树皱起眉头，他颤抖的指尖泛起白，他不安地垂下头，“我……我，不知道。”

林父侧过头，认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他惶恐地觉发现眼前这个人竟如此陌生。

“爸，哥……会死吗？”

林嘉树的声音很轻，一阵风就能吹走他所有的勇气，他第一次感到空虚无助，就像是漂流在前途未卜的海面上，迎接他的只有窒息和绝望。

林父沉默片刻，随后烦躁不安地摸出一根烟，“啪嗒”一声格外清脆，跳动的火苗猛然熄灭，看着“禁止吸烟”的标识，林父将还未点燃的烟在手心揉碎，毫不讲究地塞回口袋，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此刻脸上浮现出稚童般的慌张。

“你……告诉我，你哥身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都对你哥做了些什么？”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打在窗户上的沉闷声响，就仿佛是灵魂在哭喊。

“我……我爱他，爸。”

这句话的深意，林父迟疑猜想却又一次次否定，他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林嘉树，虽然他心里早有些建设，但终究是难以抵抗真相赤裸裸摆在眼前的震惊，他踉跄几步，差点摔了下去。

“你！你就是个混账！那是你哥！”

“你当初设计陷害他母亲，害得她自杀，我只希望我们能够好好补偿阿雾，你现在还要害死他吗？”

林嘉树抬起头，他的脸色很难看，有种极度悲伤后的恐怖，他冷静地看着眼前人说：“可我爱他，我能怎么办？”话音落下，林嘉树怅然若失地苦笑起来，下一秒又不可控制地痉挛，他疯了一般嘶吼：“我就是混账，一个每天和哥哥厮混的混账！”

林父往后退了一步，撑着墙才稳住身体，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心脏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撕裂般疼痛，“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逆子，你看看你哥身上的伤，他该有多疼！”

也许是这句话足够击碎林嘉树心里最后一层壁垒，他本还紧绷的身体顿时瘫软下来，他抬起颤抖的手捂着耳朵，铮红的双眼滑出一滴泪，他脆弱的心破碎时，全身都疼的折磨人。

回忆里，程雾总是会流着泪喊疼，一次又一次的晕倒，反复被疼醒，这一刻，林嘉树才觉得自己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他是魔鬼，是爱的剥夺者，是不可原谅的罪人！

“其实，两个星期前，阿雾来找过我。”林父捂着心脏说。

林嘉树愣愣地抬眸，那双满是罪恶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对希望的侥幸。

“他说他想要两万块钱，说想要送给你一个毕业礼物。”

林父饱含着泪水的眼睛，有种隐忍的悲痛，“我当时就觉得不对，阿雾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向我张手要过钱，要是我当时问清楚，也许就能救他于火海之中……”

“哥……”林嘉树的沙哑的声音陡然消失，他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知道吗？你哥有遗传性的再生障碍性贫血，当初他为了不给他母亲添负担，从进入我们这个家就一直瞒着我们……“

林嘉树听着林父的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似乎想起了那一瓶瓶写着“维生素”的药罐，似乎又看见程雾止不住的血渗入床单之中，他当初并没觉得什么，只觉得程雾太过娇嫩了一些，后来他发现程雾越来越瘦，抱在怀里时，连骨头都硌人，现在想来他简直就是在杀人，在杀他最爱的人！

林嘉树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也许是太过于害怕，也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残忍，林父落寞的看着窗外，“阿雾用那两万块钱在城郊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他想葬在那里——”

林父的话音在林嘉树猛然打开门时戛然而止，他走进病房，在程雾的病床边跪下来，他握住程雾冰冷的手，不停地泪流祈祷，“哥，你醒过来吧，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好好生活、学习，找一个你爱的人结婚生子，就当我从来没有存在过，好不好？”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这一辈子就不该遇上我……”

夜雨夹着晚风从窗户吹进病房，兰花在飘摇中穆然凋零，那一刻，奄奄一息的生命在一条直线中宣告终结，嗡嗡声遍布林嘉树的身体，他没有大哭大闹，只是露出一个空洞的笑，他知道，程雾用死解脱了自己，却永远困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