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茉莉手链卖不卖嗒。”秋兰半俯下身，平视着卖花阿婆。

“有呢，小姑娘自己戴的伐？”卖花阿婆满头银发，从身后拿来几串茉莉花串。

“嗯，阿婆要两串——”秋兰递过钱币。

不远处一位穿水绿色长旗袍的姑娘踏着青石板缓缓走来，翠色玉镯衬得手腕格外纤细。可风情万千的眉眼却透着坚毅。秋兰牵过秦相思的手，卖花阿婆笑着在秦相思手腕上扣上芬芳：

“左进右出，串在手上好福气呢。女孩子戴了这个啊，一辈子平平安安，干干净净呢。”

秦相思凑近细嗅着花香：“阿婆每天辛不辛苦啊？”

“不辛苦的嘞，今生卖花，来世漂亮！”阿婆咯咯笑着，褶皱的眼皮似是不忍心盖住浑浊的眼睛，枯萎的嘴唇包裹着无牙的口腔，倒也慈祥。

“送君茉莉，劝君莫离。”收尽了夕阳的秦淮河畔，秋兰搂着秦相思的腰，在她耳边低语。

周围人潮汹涌，来来往往。下班的人们着急赶回家休息，下了学的学生们嘻嘻闹闹地捧着课本或小吃高谈阔论。无人在意她们，她们眼中亦无旁人。

“秋老师，我要兑现我当年的诺言啦——”秦相思挑了挑眉，带着茉莉香气的手腕环住秋兰的肩。

呼吸声缱绻，缠绵。烧红的晚霞与秦淮河水交织在一起，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烟波浩渺，水光粼粼，太阳一点点褪去锋芒，或许皎皎月色才是黄昏的新娘。

秋兰感觉像小时候偷喝了祖父的黄酒，入口温润，可不消片刻便倒头昏睡。两人回到租住的旅馆时，弯月缓缓攀爬、停留，又悬挂在海棠枝头。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秦相思回应道，“是……浮云吧。”

白色被罩上是四溢的茉莉花香，而秦相思手上的茉莉花串早被碰撞得葳蕤。像迷路的流星第一次划伤黑夜，于是银河里的星星便簌簌地落下。

秦相思闭上眼，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秋兰轻轻拂过她的头发。

秋兰就是最温柔的流星。

“不……”秋兰唇角的风吹过秦相思潮湿的眼尾，“你是我的月亮。”

「很早之前，十七八岁吧。在一堂文学课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句话，‘风吹过我的墓碑，镌刻下一句诗’。或许是意识里的我在提醒现实里的我什么吧，可风是什么呢？漂泊无依的才是风。墓碑又是什么呢，墓碑是我写给你的情书。」

她是她最心爱的月亮，可她的月亮死在了第二十二年秋分。秋兰不止一次怀疑过，世道是否从来没有改变过，南国的陨灭与明国的诞生带走的是同一批人。有甘愿有不甘，甘愿的灵魂相信自己的死亡会带来美好的时代。而新生的明国却又要带走一切被冠名为糟粕陈词的新生。

那些人的死或为亲人或为爱人。所谓的心甘情愿地离开无非是不忍心再去看绝望的、被凝固的世界。

明国从来都不是明国，秋兰深知这一点，直到她有了秦淮。秦淮生于悲苦开始的第一个年头，于是秋兰将所有未实现的美好与自由都给了秦淮。秦淮按着秋兰期待的样子长大，而秋兰所希望的只是想让她独立、勇敢、自由，捍卫一切应属于自己的，成为自己想成为的。

2000年中秋。

“……老樟树上站了几只不知名的鸟，白鹭衔着渔网铺天盖地地滑过江面，残阳玉髓，山止川行。那应当是人间最肃杀的乐章。”

秦淮读完了手中的书，捏着书角放在火上慢慢烧着：“母亲，妈妈，前两天我去看了清曼阿姨，她身体越来越差了，我搀她去做了检查，要吃的药一大把……除了保姆她不怎么跟别人交谈，我又没法天天陪她说话……

妈妈，您和母亲都原谅傅叔叔了，可清曼阿姨原谅不了他，也原谅不了自己。那十年的经历啊，在她心上烫了个疤。你们不像别人的父母，劝我嫁人劝我成家。说实话有时候我看着万家灯火会羡慕，特别是中秋，人家家里团团圆圆的，只有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可是妈妈，我知道这是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骗局，我不会被困在那里。”

香火与焚烧后的气息仍掩盖不了秦淮带来的那两串茉莉花香，除此之外，还有她们教过的女学生们亲手束起的一捧捧兰花。

「愿新时代的女性都能冲破桎梏，愿有情人皆得偿所愿，无关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