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有机会规划自己的后事其实也是幸运

佩拉辞去了还没有干到一年的工作，她会怀念国际理论物理中心的——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没有完成的论文、没有结束的研究项目，她全都交给苏珊负责。她把属于自己的物品带走，大家平常虽然看不惯她，但在临别时竟然也都表示惋惜和怀念。

在冬天到来之前，佩拉转院了，她回到西西里老家，和家人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佩拉已经看开了。她对于活着没有什么执念，死亡本来就是人类既定的终点。

她开始着手规划自己的后事。佩拉去殡仪公司看了自己的棺材和墓碑，“佩拉莉亚·阿列维博士，1990-2007，物理学者”或许有点太冷冰冰了，但交代得很清楚。至于墓志铭，佩拉想了想，要他们写“死亡只是随风而去”。

她甚至可以自己计划自己葬礼的流程、选择自己葬礼的宾客。这让佩拉挺高兴的，她一点也不想让三姨婆来她的葬礼。

佩拉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天气越来越冷，如果不用上输氧，每一次呼吸都会让肺部压力倍增。她没有住在医院，她更乐意住在家里，白天去医院。其他人还穿着一件毛衣时她已经穿上羊绒大衣了，佩拉会觉得很冷，就像是血液动得慢悠悠的，她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红润了。

阿列维家的人都知道，她活不过冬天。

妈妈和威尔带着格蕾西回来了，他们的小餐馆很受欢迎。格蕾西在学说话，她给大家带来了很多欢声笑语。鲁迪是和佩拉一起回来的，他毅然放弃了原本的工作，据他说是想要先读个硕士学位再说。

家人齐聚一堂，只是因为佩拉马上要死了。佩拉不知道哪一天晚上睡觉时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亦或是吃饭时突然停止呼吸。无论如何，她都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她有家人陪着呢。

爸还是联系不上。佩拉想了好久，给他发了一封邮件。她有很多话想要和他说，但人生就是有遗憾的。

她要告诉他，她是受他的影响才会想要当科学家的。小时候，她把家里放的、他买的书全都看了一遍，那时候她最喜欢生物学，她在幼儿园的活动上说：我要像我爸爸一样当生物学家！当时她真的把他当成偶像。

爸回来之后，就会收到她的死讯。佩拉笑了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一般。她终于用自己的死亡报复了他。

而她的前男友……

佩拉不希望再想他了。

她把阿罗给她的那些首饰和信用卡全部装起来，发快递送到沃特拉，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有时控制不住自己想他，有时候她发现自己会有跑去沃特拉找他的冲动，甚至想要他来找她，但佩拉告诉自己，那只是切尔西的能力。她必须和那种能力对抗。

她还要计划，在她自己死了之后，该如何确保全家人的安全。“晨星”的目标是她，或许不会伤害她的家人。佩拉害怕的是沃尔图里会报复。

佩拉自己写了一个假的抽奖网页。她死后，外祖父母会发现自己的邮箱里有这样一封邮件，告诉他们获得了抽奖的机会。他们抽奖之后真的会得到机票，这样他们就会去挪威旅游。佩拉存了钱，他们买到的会是头等舱。

妈妈和威尔他们，房子里的婴儿监护系统会成为很好的警戒。她和阿罗在一起的时候从他那里知道，阳光明媚的新奥尔良没有吸血鬼。

剩下的她自己的财产里，现金还有一万欧元多一点儿，佩拉全部捐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她获得的奖章和证书原本想全部给博物馆，但妈妈求她把那些留给她，佩拉同意了，连带着电脑什么的都交给她。她购买的所有书籍捐赠给墨西拿当地的小学和图书馆。

她预感到死期将至。佩拉在把手机停机的前一天，收到了最后一条短信。

“你好，佩拉。

我想和你正式告别。

我在你家门口。”

发信人是蒙哥马利博士。

佩拉其实怀疑过她，毕竟她总能发现可疑的人。猜想被证实了。

她慢慢下了楼。客厅里家人们在聊天。佩拉打开门，蒙哥马利站在门前的停车位旁边。她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肚子微微隆起。

“你好，蒙哥马利博士。”佩拉说。

“你好，佩拉。”她笑道，“或许应该说：再见，佩拉。”

佩拉露出一个微笑。

“晨星？”她问。

“没错。”蒙哥马利点头。

“你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佩拉问。

“没错。”

“你是想要杀了我，还是怎么样？”佩拉问。

“事实上，你并不是目标。”蒙哥马利说，“如果说目标的话，其实是你的能力。”

“所以呢？”

“我有方法把你的能力夺走，然后放在……更加合适的地方。”蒙哥马利说。

“我怎么就不合适了？”佩拉笑了。

“你太脆弱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蒙哥马利博士说，“而且你快死了吧。”

“没几天了。”佩拉很轻松地说。

“那么，我要在你死之前完成这件事。”她说。

“今天不行。”佩拉说，“我答应了一起吃饭的。”

“你以为自己有的选？”

“在别人家门口杀人，真没素质。”佩拉摆摆手，“改天吧，改天。”

“你一点都不害怕。”

“反正都是死。”佩拉说，“你想杀我，但我要先过圣诞节。”

“你还能活过圣诞节？”蒙哥马利嘲笑说。

“说不定。”佩拉耸肩说，“二十五号晚上见吧。”

“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蒙哥马利说，“幼稚。”

“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是决斗。一对一，生死决斗。”佩拉说，“不过怎么看都是你吃亏嘛。我怎么都是死，反倒是你，一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

蒙哥马利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你想在哪见？”她问。

“在巴勒莫大教堂吧。”佩拉说，“我想在地下墓穴里见你。圣诞节期间，墓穴里会点很多蜡烛，但到了二十五号就没有什么人去祷告了。”

“我会在晚上九点钟等在那儿。”蒙哥马利说。

“不见不散。”佩拉说。

佩拉其实不觉得自己能活过圣诞节。如果她能活到二十五号，还能有力气找乐子，她会去的。

如果没有力气，就放她鸽子好了。反正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她不是立誓不打孕妇的那种人，也不是诚实守信的家伙。

圣诞节到来时，整个城镇处处都是欢声笑语和颂歌声。佩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倒计时的秒针声。

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圣诞晚餐，佩拉还教会了格蕾西说她的名字“佩拉”，即便她知道格蕾西不会记得她。

她只是吃了一小块鸡肉，喝了一点汤。

饭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床底下放了一个小盒子，佩拉把它拿出来打开，她是在去年把它藏在那儿的。

阿罗给她的东西里，佩拉没有把这东西还给他。佩拉想到了新的计划和可能性……她拿起那个小玻璃管，揣进口袋。盒子里还有一个信封，是弗雷多给她的，她还没有拆开。

她下了楼，说要出门走走。

“我陪着你。”妈妈说。

“谢谢，妈妈。”佩拉说，“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

妈妈望着她，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会去接你。”妈妈说，“你要去哪儿？”

“到处转转吧。”佩拉说，“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她穿上衣服，走出家门。巴勒莫教堂离得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但对于将死之人来说还是有点麻烦。佩拉走到教堂侧门，大口呼吸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轻飘飘的雪还不等落到地上就变成了水。

就算她的能力要被夺走，也不能在家附近，否则她不能保证大家都安全。她不能信任蒙哥马利，如果她死了，蒙哥马利又要去伤害她的家人呢？

她走进教堂，沿着楼梯向地下室走去。

佩拉按着胸口，她的能力发动，体内传来细碎的移动声，心脏针扎一样地疼。

好了——如果她真的被蒙哥马利杀死，那么她就可以启动plan B了……

教堂地下室的走廊里很暗。佩拉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向墓穴走去。

她能听到上面传来的颂歌声，神圣、纯洁。

地下室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人。佩拉走到墓地里，这里还有光亮，烛火的光显得格外温暖。墓穴一角有些塌陷，那里支撑了脚手架，圣诞节过后会有工人来维修——这也是为什么没有人来这儿，教堂贴了布告的。

“你来了，佩拉。”蒙哥马利博士说。

“只有你一个？”佩拉问。

“我的家人在礼拜堂里做祷告。”她说。

“你还挺虔诚的嘛。”佩拉说。

“你走过来的？”蒙哥马利问，“坐下来休息一下吧——可怜的东西。”

佩拉笑了一下。墓地里一阵低沉的响动声，蒙哥马利看了看四周——紧接着，整面墙的脚手架突然倒塌。

“没关系，这不是承重墙。”佩拉说，“上面的人不会受到影响。”

那些钢筋飘在空中。

“别太自以为是了。”蒙哥马利摇头说。

她突然动起来，佩拉一惊，那不是人类的速度——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人抓着脖子，摔到了墙上。

背部一阵疼痛，佩拉本能地收回能力，钢筋落在地上，发出一片声音。

“那是吸血鬼的速度？”

佩拉的声音颤抖着。蒙哥马利变成吸血鬼了吗？可是吸血鬼是不能怀孕的……

“没错。”蒙哥马利慈爱地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是我的孩子带给我的。”

“啊！”佩拉叫了一声，“你——那是——”

那是吸血鬼孩子吗？她不知道吸血鬼孩子还能给母体带来吸血鬼的特性。

“这是晨星。真正的，‘晨星’。”蒙哥马利说，“事实上，你就是‘晨星’。”

“什么意思？”佩拉问。

“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佩拉。我做的一切研究都是为了你。”蒙哥马利温情地说，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个……就是你。”

佩拉震惊地看着她。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蒙哥马利的意思。

蒙哥马利……克隆了一个她。

“我去医院的次数确实不少，你也确实有不少机会拿到我的细胞。”佩拉说，“但她是一个吸血鬼？”

“在她成形之后，我通过注射把她转化了。”蒙哥马利说，“就在我找你那天的前一天。”

“毕竟不是实验，你也不需要遵守伦理了。”佩拉说，“当时你用于实验的猴子……其实就是做的这种体内转化的恶心实验吧。”

“没错。”蒙哥马利说。

“你也像猴子们那样吸血？”佩拉叹气说，“我早该猜到，那些血不是它们打架打出来的，而是互相捕猎的结果。”

蒙哥马利笑了起来。

“那你可以再来猜一猜。”她笑道，“这个全新的佩拉，会不会比你更强？”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正文完结还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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