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年的冬天很冷，入冬前我得了重感冒，半个多月才好。进入高三之后，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睡的晚起的早，吃饭也不规律，期间因为胃痉挛进了两次医院，我一度以为身体要垮掉了，但每次都以顽强的毅力撑了过来，以前我从没发现，自己是这么能挺的人。

周思昂偶尔会给我发几条短信，他说的很多，我回的很少，他大概也觉得无趣，渐渐就越来越少联系我了。

我生日那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很久没听过他的声音，觉得有点陌生。我当时感冒还没好，声音沙哑，像是个玩摇滚的，他从我的三言两语中听出了怪异，问我“怎么了”。

我没说自己生病了，只说是讲课讲多了，嗓子哑了，他碎碎念地说了很多叮嘱的话，又在意识到身份的不合适后，骤然停了下来。

沉默了许久，他缓缓开口道：“许老师，生日快乐。”

我说了句谢谢，告诉他要安心准备联考，文化课有什么问题，老师们都可以帮他。他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用一句每位学生和老师客套时都会说的话作为结尾，他说：“那您照顾好身体。”他以前并不太和我说这样的话，那一刻，我感到了些许生疏。

我没想到是，那通电话之后的第二天，周思昂就回到了学校，我没提前接到通知，感到很意外。因为生病，我一直戴着个口罩，他见了我，一下就看穿了我电话里的谎言。

他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忍着咳嗽，退了几步，和他隔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同他说：“最近离我远点，不然传染给你。”

他好像听不懂我的话，还是跟在我屁股后，老师长老师短的，我身后好久都没有个小尾巴了，那感觉还不算太坏。

他10号去参加省里的联考，前一天旁敲侧击地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我忙着备考，他一脸失落地走了。

考试当天，我恰巧下午没课，就在最后一科速写考试结束时去考场门口看了看，学生没出来前，外面乌泱泱都是家长，唐女士身材高挑，我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我知道，找到她，我就能找到周思昂。

隔得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出考场的脚步有些雀跃，我想他应该没有问题。果然，月底查分，他考了260多分，我虽然不懂艺考，但听相熟的美术老师说，这是在全省都名列前茅的。

我没能为他庆祝，病总是来的不是时候，他出分当天我因为发烧请了半天假，回宿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就已经是晚上了。电话里有两通来自他的未接来电，我想了想，没有拨回去，只给他发了条信息，祝贺他取得了好成绩。

可我的信息刚发过去没多久，他就又打了电话过来，他已经知道我醒着，我自然不好意思不接。

电话一接通，他急切的声音就传过来：“许老师，您在学校宿舍吗？”

我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嗯”，他突然像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兴奋道：“您往楼下看看。”

我拖着满是虚汗的身体走到窗台前，低头往外看，楼底下站着个高个子男生，手里拎了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身边立着个丑丑的雪人。我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发现那个男生就是周思昂。

恍惚中，我听到了弦断的声音，呼吸变得局促，眼睛变得肿胀，我突然感到特别委屈，特别想要大哭一场。

积压已久的心理负担击垮了我的身体，也摧毁着我的情绪。长久以来的压力让我喘不上气，高三的一张张成绩单，学年的每一场会议，考研时间一天一天的逼近，我感到承受得异常艰难。

生日那天回家，我没能控制住，在父母面前哭了出来，我近乎慌不择路，一股脑地倾诉着，却忘了他们并不是适合倾诉的对象。他们习惯了打压式教育，苦口婆心地向我灌输“人要吃苦”的观念，我请求他们换一些话术，最后又是被训斥一顿，不欢而散。

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性正逐渐崩溃，我需要一个人出现在身边，这种欲求太过强烈，让我没办法用头脑去思考。

我推开了窗子，风雪呼号着吹了进来，我感受着刺骨的寒冷，对着电话说：“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您生病了，想着给您带点好吃的，多少会开心些，”周思昂举高手里的大袋子，晃了一晃，“人开心了，病很快就好了。”

“那雪人是做什么的？”

他佯作可怜道：“您不理我，我很孤单，它是负责陪我的。”

我被他逗笑了，笑着笑着咳嗽起来，他在电话那头焦急地询问，我干脆挂掉了电话，转身披上衣服，往楼下跑去。

不过我没有下到一楼，就和他在楼梯中间相遇了。

他说外面很冷，怕我病情加重，所以上来堵我，他提起那个大包裹，问我住在几楼，给我送上去。

老师自然不能收学生的东西，他一个学生，自己又没赚钱，收他的东西算怎么回事。我于是告诉他：“心意我收到了，但东西我不能收。”

他是明白事理的，也不强求我收下，只从包裹里掏出一罐黄桃罐头递给我，说：“我妈说，北江人生病的时候都喜欢吃这个。”

我最终没有推脱，收下了那瓶罐头，他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走之前他突然对我道谢，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那天在考场门口，我看见您了。”

原来，我总是自以为藏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