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知结完账，拎着混了一个苹果的橘子，走在街上。
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碎的不知是何人的心事，沈南知突然不再排斥自己的那份心动，也许依旧做不到坦然面对对方，但她心里也有比心动更为令人沉醉的东西。
与他人的联系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虽然人是社会性动物，但与自己的联系也是我们生命中值得耗费心力的东西。就像刚刚，回答林舒的问题也更像是沈南知与自己的交流，所以她显得平静又坦然，而不是像平常与陌生人说话时那样局促。
虽然不知道这份豁达会持续多久，但一瞬间的明朗也会有一瞬间的释然。
走到家的时候，李芸已经下班回来了。
沈南知喊了句，“妈，你回来了啊。”
“下班我不回家去哪，放学去哪儿？也没说把菜炒了。”李芸并未停下清理篮子里的菜，抬头看了眼沈南知。
“去买橘子了，顺便买了本书。”
“什么书？”
“就一本散文，饭我煮好了的。”
“我看到了。这两天的橘子还不甜，等两天再买才好吃。”
“好。”
“放假放几天啊？”
“五天。”
“以前不都是七天吗？”
“江州一中的假出了名的少。”
“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放假，再辛苦三年就好了，假期也不要纯玩啊，重心还是要放在学习上。”
“好，知道了。”
沈南知把手中拎着的橘子放在了茶几上，从一堆橘子中拿出苹果后，她走进了房间，将门带上，她背靠着椅子，把手中的书和苹果放在了桌上，眼眸垂着，像是整个人被抽了脊骨，在书店与林舒对话的沈南知似乎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便尸骨无存。
吃饭的时候，沈立言还没有回来。饭桌上李芸问着沈南知在学校里的情况，沈南知一一应答着。
许是并不满意沈南知敷衍的态度，李芸放下筷子，“我在好好跟你说话，我在关心你，你能不能尊重我一点，也不见得你平常问问我上班怎么样。”
“学校里的生活就是写作业，听课，没什么好玩的。”沈南知埋头刨饭。
“平常也要劳逸结合呀，阳光开朗一点。”
“好，我吃完了，慢慢吃，我洗碗。”沈南知将碗端进厨房，看不见李芸的身影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嘴角提起，然后又放下了嘴角的弧度。
听着水流落下的声音，沈南知突然觉得很放松，因为她所需要做的只是面对眼前没有生命的碗筷而已。
“记着擦一下油烟机，扫一下地，不要只洗碗，我平常打扫的时候是只洗碗吗？”
“好，知道了。”她没有反驳，在很长的时间里，她明白大多数时候的辩解都无济于事，甚至只会引发令人颜面尽失的争吵。
将最后一个碗放在碗架上，扫了地，擦了油烟机，看着夜色里亮起的灯火，所以是哪些灯火后的人在幸福着呢？
沈立言回来的时候，沈南知已经洗完澡躺在了床上，李芸将饭菜热了，放在餐桌上，便继续看剧去了。
沈南知在床上翻着书页，门外只有电视剧里角色的对话声。
早上起来的时候，李芸还没起，沈立言出门不知去了哪里，吃过早饭的碗还在洗碗槽里泡着。
沈南知从冰箱里端出昨晚的剩饭，加鸡蛋炒了便算应付了早饭，给李芸留的一份在锅里温着。
因为不上学，沈南知要帮忙做今晚的晚饭，打开冰箱看了看后，沈南知决定去超市逛逛。
其实李芸买菜的时候更习惯去菜市场，她在生活里总显得游刃有余，砍价她总是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价格，在与商贩的冲突里也从未落下风。
与李芸相比，沈南知显得太过懦弱，她无法在与他人的争吵里获胜，也无法在他人的质疑里脱身，别人一大声说话，她就会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沈南知无法不厌恶这样的自己，李芸也不喜欢。
谁会喜欢在自己与别人有矛盾时，只会拉着自己的衣角，期盼自己不再追究的人，谁会喜欢那些没有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李芸认为是沈南知内向的性格造成了她不擅长甚至惧怕与人交往，所以她总是告诉她要开朗一点。
在很长的日子里，沈南知沉浸在严苛的自我献祭中，批判和审视自我让沈南知觉得轻松一点，如同向上帝忏悔的信徒，希望在忏悔自己的罪行中得到救赎，但忏悔的音信也许没有送达，也许上帝拒收，沈南知还是照着原来的样子生活着。
超市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明码标价，只要拒绝了推销，沈南知便不用再与他人有过多交流。
结完账，沈南知拎着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林昭的书店前，林舒在靠近街边的长桌边看书，书脊上写的是《月亮与六便士》。
今天阳光很好，小城里为迎接国庆，挂了很多火红的灯笼和横幅，即使很多人抓住来之不易的假期出游看世界了，街上依旧很热闹。
温暖的光线在少年的发梢流动着，隔着一层玻璃，如同隔绝了整个烟火喧闹的人间。
沈南知怔怔地在树下站了一会儿，随着少年翻动书页，沈南知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
心绪回笼，沈南知打算快步经过，在恰要到达下一家店面时，突然听到身后小狗的叫声，沈南知回头看了一眼，是只拽脱了绳子的小金毛，眼睛湿漉漉的，看的人心软，随后一个女孩子便跑到小金毛面前，捡起绳子，“不好意思，元宝有点皮，没吓到你吧？”
说话的女孩子穿着一身烟青色的长裙，温婉的眉眼带了点歉意，像巷子里沾了雨水的杏花。
“没事，它很可爱。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
沈南知蹲下身，摸了摸小金毛的头，说了句，“好乖。”
小金毛似乎听懂了似的，不停地摇着尾巴，小狗的快乐总是那样坦然。
“平时皮着呢，这时候知道装乖了。”女生敲了一下金毛的脑袋，“你拎这么多菜，是要回去做饭吧，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没有耽误，谁能抵抗可爱的小狗呢？”沈南知笑着说道，“那不打扰你们了，拜拜？”
“嗯，拜拜，元宝，跟漂亮姐姐拜拜。”
看着女生牵着小金毛的背影走远，沈南知收回视线，转身的时候恰好对上林舒的眼睛，沈南知很快错开了与他交汇的视线，“林舒，好巧。”沈南知说得很轻，不知道玻璃那边的林舒是否听见。
“沈南知。”因为玻璃的阻隔，林舒的声音显得很闷，意识到这一点，林舒放下书，推开书店门向沈南知走来，秋日里的风吹动着少年的衣角，清朗的眉眼里带了点长时间看书后的倦意。
“怎么了？”沈南知站在原地没动，说完，沈南知便觉得这话太过冷漠了些。
“你是住这附近吗？”
“对，这是离我家最近的一家书店，所以有时会来买书。”
“说来我也常到我姐姐店里，之前不巧竟没遇见过，最近倒是常遇到。”林舒眉眼疏朗，说话间让人觉得浸润在雾蒙蒙的山间林地里。
两次而已，沈南知心道。
“哈哈，可能是以前缘分未到吧。”言毕，沈南知觉得这玩笑话有些越界，看着林舒面色并未有不虞，这才放松下来。
“对了，上次的苹果甜吗？”
“很甜。谢谢。”
“店里还有许多，我再给你拿些吧。”林舒笑得很温柔，随风拨动着人的心弦。
沈南知怔愣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好吧，对了，我最近在看《月亮与六便士》，上次你说过为追逐自己所求便放弃家庭的人应该有一位是斯特里克兰吧，冒昧揣测一下，你应该看过这本书。”
“嗯，看过的。”
“可能有一点点冒犯，我很喜欢听你表达你的看法，从上次月考后的那次语文课开始，到上次在书店与你的交流，所以你介意这次再跟我谈谈这本书吗？”林舒看着沈南知，很真诚也很认真，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喜欢与憎恶从来不加掩饰，眼睛里没有风霜，只有春日里的风声和夏日中的蝉鸣。
“现在暂时可能不行，我要回去做饭。”沈南知拎起手里的口袋在林舒面前晃了晃，“明天可以吗？正好我也回去翻翻书，可能有些情节都忘了。”
“好，叨扰你了。明天我恰好也要帮我姐姐看店，我明天随时都在的。”
“没事。”
沈南知走在路上，不轻不重地踢着路上的石子，难得的幼稚。
沈南知说不上自己现在的情绪，她看着骨碌碌滚动的石子就像看着自己被生活推动的命运，偶尔坎坎坷坷，偶尔又畅通无阻。沈南知失了继续这种幼稚行为的兴趣，她又一次发现与自己融洽相处是一件太困难的事，也许对别人来说也是这样。
别人的一时兴起，她需要慎重处理，却又不能怀以期待。
沈南知回到小区的时候，看见顾阿婆像往常一样在楼下的躺椅上倚着，眯着眼睛，享受着无人打扰的悠闲。
发觉老人可能有几分困意，沈南知便没出声喊人，轻手轻脚地从顾阿婆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