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昕然看着面前留着简单的齐耳短发，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的女子，眼眶通红湿润，从她的眼里，看出了陌生。

“洋子……我是——”

许昕然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有些无助。

“不好意思，我现在很烦。这位小姐姐，不好意思。”张洋子说完便离去，只剩下许昕然木木地立于原地。

所以说，她这是真的……

在这个世界上，认识许昕然的人，记忆里只剩下她离世的消息。而对于面前她，大概是无法辨别的。

那她如今，到底算什么？在所认识的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她如今还能如何生活？

青弦大老远看着许昕然魂不守舍，便一直没能上前，直到她崩溃痛哭，才凑热闹似的缓缓走了过来。

“你、你！”许昕然情绪有些失控，原本身高逼近一米七的她，如今在青弦面前，却显得瘦小多了，她将青弦推着逼近墙角，嘶吼着：“为什么，为什么，我如今，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所记得我了，我要这种活，有何意义？你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青弦看着许昕然踮起脚尖，怒不可遏地凑近质问着他，他也很配合得弯下脖子，有些嘲笑的眼微微弯起，形成一道月牙的弧度，“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能活着，自然是因为一些事情，你不想，那那些事情不去做，不就好了？”

青弦又冷冷笑了笑，“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买卖。对于我来说，你不过就是本座无意间发现的一个最典型的人罢了。本座的存在，给你带来的，不过就是能满足你那三天的肖想罢了。”

许昕然松开他两肩揉皱的衣服，放下脚后跟，往后退了几步，“我真是蠢……为何要和你谈条件。好，我知道我不能将你如何。我想好了，我现在就什么都不做，等着这七十二小时彻底的流逝……”

青弦看着低着头絮絮叨叨的她，忍不住伸手想替她将挂在下巴上的豆大泪珠擦掉──看着太碍眼了！

他才抬手准备擦去，许昕然就固执地偏过头，眼里的泪打转着不断流下，似乎止不住一般。

青弦有些无奈，“你咋这么爱哭？”

许昕然不想理会他。自己其实也就是这几日哭的多了些，以前的她遇见不顺的事情，第二天便不再伤心的。甚至有些事情，像鱼的记忆一般，很快就淡忘了。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不能哭？谁规定的？人之将死，还有这种规定？

她蜷在眼底的泪吧嗒一声，又滚落到她的手背上。

“行行行，没有规定，你想哭就哭。”

青弦一脸无奈，此情此景，倒像是自己欺负人家小姑娘似的。他撇撇嘴，挥挥手走去，让许昕然自己一个人静静。

还好如今周围没有其他人，许昕然擦干眼泪，端平心态又打电话给了父母。

她想知道，女儿的离世，父母是什么心情。

这也算是，能以旁观者的视角，感受感受了。

许母很快将电话接起：“喂，是哪位？”

“我……”

“最近没空，有什么活计，都不要喊我了，女儿走了，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对不住。”

电话一端早已是挂了的嘟嘟声。

许昕然在电话里，听出母亲的精神状态，她一定很疲惫。

她只是听了几句，心里就酸酸地有些刺痛。

“对不起妈妈，我没有考虑过你们的感受，我无法再好好照顾你们了……”

许昕然找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她看着自己正在流逝的时间，已经不再害怕它的倒计时了。

她如今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她现在不想，也不愿再面对这无力挽回的事实了。

她看着张洋子又发了一条朋友圈：昕然，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而给我了钱。我此刻，只想你还能活着。

她咬紧牙关，将张洋子的微信朋友圈屏蔽。

许昕然失去了她最好的闺蜜，而张洋子何尝不是这样子想？

此刻的张洋子正在家里，反复看着以往两人的合照。如今物是人非，她只能睹物思人。

许昕然身子往后倾，直至整个后背全部贴上了椅背。她慢慢闭上眼，感受着时光的流逝，自己仿佛被一点一点抽走力气一般，一点点瘫下去，直至睁开眼睛都费力。

青弦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

他有些事情瞒着许昕然。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

只不过，或许这件事情，给她的打击应该更大吧？那还是先不告诉她好了。省得她今天哭得眼泪把A市都给淹了。

青弦想着，右手微微握起，又消失在她身边。

许昕然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还是小区的保安发现了她，将她叫醒，让她睡觉回家里去睡觉。许昕然揉揉刺痛的太阳穴挣扎着站起来，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只不过，一定很漫长、难捱。

她离开张洋子的小区，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为何，又比她睡前看见的时间，又提早了小半天？

许昕然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的车辆，她站在人行道上，无所适从。

她刚才什么好事都没有做？可为何又会这样？

她已经做好了等待死亡降临的准备，天使不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吗？

难道说，做好事，对她的生命时长，没有影响？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她看着身边的人已经抬脚向对面走去，眼看着红绿灯时间所剩无几，她也赶紧小跑着过了马路。

才走了一会，她便看见面前天桥上有一个女孩子，垂着头，个头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裙子，画着好看的淡妆，却直接坐在了护栏上，背后则是一望无边的碧绿江水。

许昕然有点不太理解，今天是阴天，又不热，坐这里吹风，不冷吗？可真的是有些傻啊。

想法才刚刚从脑子里蹦出来，那名情绪低落的女孩子便立直身体，向后一倾……

……

许昕然，蠢的是你自己吧！

许昕然眼疾手快，赶紧抓住了女孩的一只手，她力气不大，但是也不至于小到抓不住，她连忙呼救，经过一番努力，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哎……许昕然心底泛起一阵吐槽，小姑娘这么年轻，干什么嘛……

在派出所里，许昕然显得有些慌张，她这辈子没来过几次，过来大概就是弄身份证吧，对于这种地方，她自然不像平时那样子随意。

“别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就是走过去，她也没说什么话，就一下子……”许昕然一五一十将自己的发生的完整经过告诉了警官。

好长时间后，许昕然终于成功离开，她看着门口站着那位女孩子，只不过仍然垂着头，她的妈妈正在一旁与她说话，看见许昕然走出来，连忙感激连连，“谢谢你啊小姑娘。”

“没事没事，都是其他路人一起帮忙的。”许昕然有些受宠若惊。

“于晓玉，你进来。”

许昕然看着小女孩被叫了进去，她仍然垂着头，步子走得格外缓慢。

于妈妈拉着许昕然的手，激动地正准备下跪。

“别别别，不要这样子。”许昕然有些慌张，她实在是受不起的，自己就是举手之劳。

“晓玉这个孩子，我最近看她成绩不好，所以多说了她几句，谁知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经说啊……”于妈妈抹着泪道。

许昕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只不过每一个人，在青春时期，或多或少有些心情郁闷的时候吧。她又何尝不是呢？

“晓玉妈妈，其实，青春期的孩子们，或多或少心底里都是有些自卑的。晓玉这样子，恐怕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吧？她刚刚那么平静，你平日大概是怎么对她的？”许昕然忍不住问。

于妈妈想了想：“她喜欢穿裙子，我觉得上学要紧，买裙子那么多干什么，穿了也变不成公主，天天就想着怎么换裙子穿，我天天骂，她成绩却越来越差，然后就……放假又也不出门，就是在房间里。”

许昕然摇摇头，这是不对的。大概是对待孩子方面，父母没有考虑周全，没有照顾她的心情导致的。

“晓玉妈妈，你不用感谢我。我只希望，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孩子的感受。她呀，和我之前差不多，我觉得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让她有点自己所追求、所喜欢的东西。这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很多时候，那就是她密不可分的生活一部分，她的精神支柱。”

许昕然有一些恍然，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以后，也不要说话太强硬，这个时间段的孩子，如今压力也大。我刚刚听着你训斥她，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于妈妈惭愧不已，她点点头，“谢谢你啊，我就这一个女儿，我真的害怕。我会好好改的。”

许昕然终于走了出去，浑身上下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

大概是，对于晓玉这个小女孩，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了吧。

她的青春期，似乎也没有多好。

她的自卑，也是人人都肉眼可见的。只不过好在，在她漫长的学生岁月里，有一束光，照在她身上。

如今的社会，学生各方面的压力，应该都很大。谁都累，都想缓口气。

大概像她这样子的小女孩，现在依然存在着吧？

许昕然打开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