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提着饭盒。
冷清而阴暗的走廊里,只能听见他一个人清脆的脚步声。
沉重的大门打开,逼仄又熟悉的房间里,三十四号依旧沉默着。
他蜷缩在角落,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有些痛苦。
房间没有窗户,即便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屋内却仍昏暗,只有墙壁上的灯光维持着微弱的光亮。
久安的脚步顿了下,这才走进去。
“吃饭了。”他说。
三十四听见人声,浑身先是颤抖了下,然后才缓缓地转过身。
相较于初次见面时他浅蓝色的眼眸,这次他的眸色似乎更深了些。灯光映照在他眼底,像是映照在幽深的海里,任何东西都没有反射出来。
久安皱了下眉,不确定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还是因为光照影响,产生的某种错觉。
三十四的身形从蜷缩慢慢伸展开,而这看起来并不像是他主动的行为,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慢慢掰开,身体甚至因此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如同提线的木偶。
他的额上渗出了些汗水,张开口,似是想要呐喊。
但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哥哥可以喂我两口吗?哥哥喂的饭,三十四吃着一定香香!”
语气中尽是纯真和童稚。
这场面实在是过于吊诡了些,久安走上前,想要查看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在三十四身上看见可以被称之为“线”的东西。
而等到他离得近了些,三十四却突然扑了过来,抢过了他手里的盒饭,又很快缩回了角落,往嘴里巴塞着,如同许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
久安看着早晨时放下的食盒,已经空了,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三十四吃饭的速度很快,第一块囫囵吞下,第二块才咀嚼了半天。
他歪着头啃着久安切好的肉,时不时抬头观望,眼神透露出一股特别的机警。每吃两口,就总是扫视着四周,似乎随时准备着应对周围潜在的威胁。
久安想要靠近,但他只要上前一步,三十四便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嗓中发出威胁的“呼噜”声,似在护食。
他的脚步顿了下,没有再上前,而是看着他用一种很痛苦又很享受的表情吃完了这顿饭。
时间还不到十五分钟,食盒中已经空了。
而在没有了食物之后,三十四的表情逐渐变得暴戾,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突然站起身来,扔掉了饭盒,发出低沉的咆哮声。
“离开这里,我……!”三十四看上去十分痛苦,皱着眉头吼出了这句话,最后几个字被他含在喉咙里,并不能听清。
久安揉弄了下耳朵,觉得这声音多少有些刺耳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他依然平淡地开口:“怎么了?安静下来,慢慢说。”
然而,三十四只是慢慢趴伏在地上,手指翻折,紧紧扣着地面,嘶哑地咆哮着,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久安这才走上前。
三十四拒绝他的靠近,脊背弓起,似是下一秒就要对他发动攻击。
久安对他的这这幅状态视若无睹,仍然缓步靠近。
三十四猛然向前扑过去。
他的速度很快,便是在狭窄的房间内,也带起了些风声。
那力道,绝对不是一个正常小孩子该拥有的,也绝对不是正常人能接住的。
而久安的脸色仍然十分平静。
在三十四要扑到他身上的前一秒,久安伸出了两根手指,在那种速度下,准确点上了三十四的额头。
而三十四不知道怎么,动作竟然真的奇迹般地停下了。
他并不像是高速行驶的车辆突然踩了刹车那样,一下子稳不住身形,并且还有着致命的危险;
要说,他的冲力更像是被什么力量吸收了,让他能缓缓停下来。
而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
对于旁人来说,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三十四便冷静了下来,垂着头坐在久安的面前,而久安的手掌放在他的头上,似是在安抚。
“来,安静下来。”他又重复了一遍。
随着他的话语,三十四的眼神开始有所放松,逐渐松开了双手,身体也不再紧绷。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我,我刚刚……”他脸色有些痛苦,但和之前那种并不一样,而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产生的愧疚。
“没关系,慢慢说。”久安放下了手,将刚刚被打翻的食盒收拾起来。
三十四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组织语言。
久安并没有催他,只是等着。
“我……”他刚开口,房间内便响起了提醒声。
“时间已到十四分钟,请房间内的饲养员或机器人尽快离开。”
久安并不在意那广播,还是一副聆听的样子。
三十四听见了那广播,身体却是一颤。
他很快下了决定:“你先离开吧,时间到了。”
“确定吗?”久安问。
三十四避开了他的眼神,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
久安并未多言,收拾好之后,便提着食盒离开了。
门在他眼前关闭,时间正好十五分钟。
他看见在他离开后,三十四颤颤巍巍地起身,又在角落里蜷缩了起来。
久安垂下眼眸,轻轻揉搓了下手指。
食盒挂在他的手指上,随着他的走路的动作轻微晃荡着。
在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久安无意间看向门上贴着的东西。
然后,他的眼神便是一动。
“幼崽:虎三一。”
虎三一就在隔壁。
久安皱了下眉,如果他没有记错,虎三一被带走的时候,是晕了过去的,送饭时候2246的话也能证明这点,他现在应该还没醒才是。
但看样子,他没醒,却已经被关了禁闭了。
他看着那个标识,沉默了下。
最后,他屈指,在门上微微扣了两下,感受着里面的人没有生命危险,也确实还在沉睡着,这才离开。
“哥哥。”孔三十见他走了出来,急忙走上去,问:“三十一弟弟有什么事吗?”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还没醒。”久安说。
孔三十听见这话,稍微舒了口气:“那就好。”
但很快,他又有些担心地问:“那三十四弟弟吗?有什么事吗?”
“现在没有什么问题了。”他答。
孔三十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彻底放下了心。
“那哥哥你先去吃饭吧,三十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和久安道了别,一溜烟地离开了。
久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些小孩子的关系确实还挺好的,最起码不如他们之前表现出来得那样恶劣;
三十四身上有着人尽皆知的不同寻常。
将食盒送还给2246,他慢悠悠地走在去往员工餐厅的路上。
他并不太饿。
按理说,上个世界中他一天三顿饭,这个世界中他一天只有两顿饭,他应该更容易感觉到饿才对。
而现实就是,他只要想到营养液的味道,便觉得差不多饱了。
想到还有两天那些食材才能送过来,久安多少觉得日子有些难熬了。
和早上一样的程序,取餐,然后和投影一起坐到了位置上。
他并不太在意周围那些人说了什么,但就算是他不注意听,那些话语还是飘到了他的耳朵中。
多是些无意义的词语。
“久安……”
久安的耳朵捕捉到了他的名字。
他吃饭的动作慢了些。
声音嘈杂,那声音很低,被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中。
凭借着那短短的一瞬,久安没有办法辨认出是哪个投影体发出的声音,只能大概确定方位。
他皱了下眉。
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字词是一个一个组合的,那么就有很可能组合成他的名字。
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很低。
那,为什么这些投影人会喊他的名字?
他放下了营养液,走到他他确定的方位,一个一个仔细辨认那些投影。
他们还是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脸上带着微笑,说些听不懂的话,和所有的投影人都没有任何差别。
那些人的面容应该也是随机组合的,看了一遍之后,久安已经大致能辨认出一些容貌特征是重复出现的。
他在脑子里将这些武官重新组合了下,出现了几个人脸。
而他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印象。
虽然如此,久安还是不觉得这就是巧合,他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拿着没有开封的营养液走了出去。
在走出去之后,他还特意回头看了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垂下了眼眸,转身离开了。
而他没有看见的就是,在他转身离开后,那些投影人里面有个人的眼珠颤动了下,似是想极力挣脱什么桎梏,往这边看。
而最后,他却只能不甘心地随着其他投影一起化成光点消散了。
来到了室外,久安看着天空。
本以为这个世界白天的时候天幕被黑雾笼罩,整个是暗色的,那经过“神启”后,说不准到了夜晚,天幕也是白色的。
但是让他有些意外,天色竟然慢慢暗了下来。
这种暗并不是被黑雾笼罩时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暗,而是一种很自然的天色变化,和他上个世界所见的差不多。
然而,从他的角度来看,天幕上没有任何星光。
他想,还是有什么笼罩在这个星球上的。
怪不得说“神远在黑雾后”了。
他又是有些好奇,这样的话,外面的人又是怎么进来的?
他想,不然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了。
当然,不是今晚。
夜晚饲养员没有任何任务,他能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这样难得的安静,自然是要用来睡觉了。
床不算舒适,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不一会儿,却又睁开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