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牛乃是雷泽之神，就算死亡，血肉腐败，露出骸骨，也只会给人神异威严之感。

可面前的这只夔牛不同。

经过机械改造的雷兽一只眼眶空空，其中亮起的红色亮点像是黑暗中的鬼魂眼眸。被切割开的皮肉之下，是金属机械与苍白骨骼。

可以说，历承运面前的这只夔牛已经完全被改造成了暴力机器。

难怪生活在大荒东的夔牛会出现在西山。

难怪他听到了属于机械的声音。

历承运知道血肉之物与机械之物的不同。对于绝大多数的机械体来说，只要一小段携带了病毒的代码就可以让它们失去行动力、报废、或者说是死亡。

科技有好处，也有坏处。

虽然手中执剑，但是历承运和他认识的剑修并不相同，或者说，他跟传统的修仙者并不相同。如果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他不介意使用一些独特的手段。

过程无所谓，重要的是结果。

至少在此刻是如此。

历承运手挽了剑花，一边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拍了个护体符，一边身法利落地躲避着袭来的雷电。

暴露在外面的金属机械运作着，还能够听到核心运作的声音。

对于历承运来说这声音他也是蛮熟悉的。

每次给42更新核心和检查的时候，都会听到这样子的声音。

青火如流水般的剑随着挑、刺、劈、挡等招式发出嗡嗡的鸣声。

剑内的青虹似是意外地咦了一声，靠着临时契约的联系，在脑内沟通。

“老板，这只夔牛好像有点……”他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那个字，“弱。”

青虹歪了下头，“它比上次还弱。”

历承运的目光微闪，一剑砍下来夔牛身上的部分零件，“正常，毕竟时间过去了那么久，支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行动的能源估计也不会剩下太多。”

真正的夔牛执雷电不费吹灰之力，那是他们天生的神通，可是经过改造的夔牛却失去了这种神通，或者说，虽然能够驱使雷电之力，所要花费的远比想象的要多。

“不过，这还真是让人有种不愉快的熟悉感啊。”历承运淡淡地说道。

夔牛发怒，半是血肉白骨半是金属机械的身躯显得越发狰狞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从雷兽的身体内部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滴滴声。

不同于雷电之力，却同样苍白的射线从夔牛口中发射而出。

历承运不敢托大，直接避开。

他看着被射线射击到的地方，坚硬的岩石被熔炼出了一个圆形空洞，洞的边缘甚至还能够看到因为炙热而变成的红橙色熔化面。

历承运嘴角抽了一下，“这是装了个光炮在身上啊。”

怎么说呢，感觉有一种混搭的不顾他人死活的美。

口中射出光炮的夔牛却彻底没了动作，就好像是能源耗尽一般。

而滴滴声也越来越急促。

青虹疑惑无比，“老板，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历承运脸色忽变，“不好，它要自爆。”

在这个社会里，别说修士会自爆了，就是机器人和随便哪个经过机械改造的普通人，都会自爆，当然前提是普通人要求植入自爆程序。

自爆一种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我过不好你也别想好过的缺德手段。

缺德但有用。

同时，它也是一种最安全的保护秘密和数据的手段。

毕竟都碎成渣了，也无所谓什么秘密和数据了。

历承运还有些东西要确认，自然不能让这只机械夔牛自爆。

他啧了一声，“42。”

青年黑色的瞳孔边缘泛着无机的蓝色，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他的五根手指像是被涂抹污迹、花屏干扰一般，时在时不在，一串又一串的代码在他手中流动、纠缠，最后形成了一道具备形态，却有多重影像的钥匙。

冰冷毫无情绪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生物型源程序病毒，一分钟。”

历承运抬起头，那双泛着无机质的蓝色的眼睛将目光从夔牛的头部，转移到了对方破开的胸腔。在宛如杂草却又十分有规律的金属荆棘与骨骼中，他好像看到了一颗金属机械与血肉交杂的心脏。

他甚至好似能够听到那些滋滋的电流声为金属机械提供动力，而血肉部分又在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

“五十秒。”

冰冷的报时拉回了历承运的思绪。

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必须在五十秒内将源程序病毒送入夔牛的体内，让对方变成一堆废铁或者让对方暴走，总之要中止自爆程序。

转瞬之间，历承运宛如射出的箭一般，朝夔牛袭去。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危险一般，这只总是执着于攻击的雷兽，第一次改变了方式，将攻击改为了防守。似乎打定主意不让历承运的手段得逞。

雷电凝结汇聚成结实的网，不仅能够防御也能够被动攻击。一头撞上去的人一定会在那张电光密布的网下变成一摊灰烬。

“四十秒。”

来到夔牛面前的历承运感受到了那张电网上可怕的威势，可他看上去并不害怕。

虽然这电网可怖，但历承运明白，恐怕这是对方最后挣扎的手段了。

那双诡异的眼睛和面无表情的脸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什么有着人类外表的机械体。脖颈左侧亮起的电路秩序又扭曲，更像是什么奇怪的生物正张牙舞爪地将自己的触手朝其他地方漫去。

历承运抬起执剑的手，青蓝的火猛烈地燃烧起来。

随着一声啼鸣，青蓝流火陡然化成羽翼，如同威吓一般，散播着自己的古老神兽的气势。

“三十秒。”

颈部左侧亮起的电路核心部分烫得吓人，连带着蔓延至四周皮肤上的电路也在变烫，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但执剑的青年却毫不在意。

他只是青鸟灵赋予他的气势抵抗雷兽的气势，而后尽全力抬起自己执剑的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朝那张铺天盖地的雷电之网刺去。

那些以剑入道的修仙者就是如此，一柄剑就是全部，能够劈山分海，亦能毁灭星辰。

剑尖与网接触的下一刻，苍蓝流火猛地狂乱起来，撕扯着雷兽的防护之网。

“二十秒。”

灵气在疯狂地朝着执剑的手涌去，准确来说，是朝着青虹剑涌去。

历承运瞳孔边缘的无机蓝色逐渐变亮、蔓延。

剑尖一点点朝前刺动，与苍白雷电纠缠的苍蓝流火逐渐撕开了一条裂缝。

“十秒。”

历承运咬住自己的舌尖，瞳孔中的蓝色越发扩大，近乎蔓延至整个瞳孔。

“铮——”

清脆的剑鸣声陡然响起，而后苍白骸骨的剑刃穿过被撕开的裂缝，剑身缠绕着苍蓝流火，直直地刺进雷兽破开的胸腔中。

“哐——”

骨剑难以前进一步。

众生的金属与泛着青紫的骨头形成了保护，卡住了青虹剑的前进步伐。

“三秒。”

如水的青蓝流火再次泻出，金属骨骼逐渐呈现出软化、熔化的架势，然而即便是被改造，夔牛仍然保留有神志。

“轰隆————”

巨大的雷声猛地在耳边响起，之外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远去。

历承运只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正从耳内流出，身体在这雷声中猛然停止动作。夔牛皮做的鼓有威慑他人的力量，吼叫声自然也可以。

“两秒。”

无机质的电子音仍然在播报，就好像面对危机的不是自己的主人一般。

雷兽空洞眼眶中的那点猩红放大发光，似乎知道自己即将捏死这个屡次挑衅自己的虫子。蕴含着可怕威力的雷电在它周身凝结，滴滴声急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带着连同眼前的人一起炸掉的决心。

“一秒。”

随着倒计时结束，历承运左手的异常与那代码组成的钥匙散去。雷兽眼中的猩红瞬间放到最大，那些凝结成球的雷暴仿佛下一秒就会窜动到历承运面前，然后猛然爆炸。

一秒，两秒……

雷暴始终没有爆开。

夔牛维持着姿势，眼眶中的猩红渐渐散去。

冰冷的电子音冷不丁地再次响了起来。

“入侵成功。取得权限，自爆程序已终止。”

历承运的身体没有动，眼中的蓝色越发减淡，最后又变回了黑色。他慢吞吞地将手中的剑从夔牛的身体中抽了出来，收回鞘中，苍色流火也随着剑身入鞘逐渐散去。

还站立的夔牛猛然倒下，身体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仅凭这落地碰撞的声音，历承运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只夔牛有一大半都被改造成了机械。

在血肉生物与机械生物之间，估计也更偏向于机械生物。

只见夔牛的身体抽搐起来，就像是每个感染了致命病毒的机械体生物，而后夔牛的眼眶彻底变得无光，也不再有滋滋的电流声在它的体内作响。

而此时距离历承运给自己规定的时间，还剩三分钟。

“危险解除，确认已无生命迹象。”

冰冷的电子音顿了顿，然后再次汇报道：“目标体内检测出一段记录，是否观看？”

历承运呼出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先拿出符咒毫不客气地在夔牛周身贴了几道，确定对方真的不会再次诈尸，之后再慢吞吞说道：“观看。”

他的眼前忽然变成了黑色，但他没有被吓到，他知道这只是因为录像开始了。

漆黑的环境，却有什么在运作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古怪的气泡声。简直就像是什么建立在水下的金属基地一样。

黑暗渐渐散去，诡异的冷绿色的光从黑暗中透了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金属大门开启的声音响了起来。

“……失败……扔掉……”

“愿主……”

而后是滚轮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咕噜声，冷绿的光变得更亮了一些，却又很快变成了其他颜色，记录的画面变得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吱嘎——”

滚轮停止了，而后画面中的光线变得一团乱糟，天旋地转，沉闷的碰撞声响起，不知道多久，画面陡然一亮。

历承运的眼瞳瞬间缩小。

画面中，有许多骸骨，有的已经沉浸在下方的沼泽之中，有的还浮在上方，或许还有更多沉浸在这片沼泽之下。但这并不是让历承运觉得最悚然的事情。

真正令他悚然的，是这些骸骨都明显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特点，即骸骨血肉与金属机械交织。

半边金属，半边沉浸在沼泽中的鸟类发出凄厉的惨叫，然而它的胸腔内是跳动的核心，血肉覆盖在金属骨骼上，粘稠、古怪，还能看到肉瘤般的瘤子正在鼓动，显然是正在从这只鸟的身上吸取生命力。

那只鸟的眼眶空洞无比，然而被腐蚀的声带却发出了不可能的震动。

“救……我……！”

记录的画面突然断掉。

历承运的视线回归了正常，他抬起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微微皱起。

他的直觉告诉他，刚才的那句救我，绝不是针对记录画面的主人，也就是夔牛的，而是针对他的？

历承运抿着嘴唇，大拇指搓了搓食指的指节，他不确定要怎么做。实际上，在用病毒摧毁了夔牛之后，他的委托基本上就算完成了。他完全可以不用搭理这件事情。

他知道，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二十多年来，他的生活心得就是，绝不好奇。

从刚才的那段记录中，历承运多少也能猜测出什么，无非就是实验之类的。

将血肉与机械结合到一起，这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现在已经有很多人类选择接受机械改造了，将自己的手臂、双腿、身体、骨骼包括血液等等，全部都换成机械。

甚至就连将大脑换成另一种存在也是可行的。

虽然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没有钱也没有渠道去进行这种改造；虽然接受改造的人有可能死在任何一次改造手术中。

但这依然不妨碍人们将自己的身体更换成更为坚硬、不易损坏的质地。

科技的飞速发展，自然带来了许多的问题。

比如极为浅薄的道德底线。

历承运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则用手指敲打着放置在腿上的剑，他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相当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机械教会？”

这种热衷于将血肉生物与金属机械结合的技术，十分符合机械教会的喜好。

不过，根据历承运知道的消息，机械教会最开始的热衷的技术，明明是将血肉全部更换为机械，而不是保留血肉。

难道他认错了，不是机械教会？

不可能。

历承运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不会认错这种感觉。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机械教会产生了改变？

从全机械到生物改造血肉科技。

历承运的脸色不太美妙。

总觉得，机械教会更变-态了。

脸上的表情宛如吃-屎一般的历承运起身来到了夔牛的遗骸旁边，他用手指敲了敲剑身，“我现在解除契约。”

他刚要掐法决解除，就被青虹阻止了。

“等等。”

青鸟灵也顾不得别的，化形从剑内出来。他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夔牛，甚至还上手去翻。

这还是历承运第一次见到他这个表情。

好在夔牛整体没怎么被破坏，还保留得较为完整，这要是换成那群剑修，历承运或许就能得到两只一半身体的夔牛了。

将脑中的复杂打散，历承运关心地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青虹检查完夔牛的尸身，面色有些凝重，“不对，这只夔牛的尸身上，有钟山山神的力量。虽然很微弱。”

青虹皱着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

钟山山神。

这听上去或许还怪陌生的。

但是换一个称呼的话，就会立刻让人意识到钟山山神的强大。

烛阴，又被称为烛九阴，是烛龙。白昼黑夜，冬夏风雨皆为祂所控。

历承运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青虹面容严肃，“老板，先不要解除我们之前的契约，等你完成委托，我们先去钟山一趟。”

历承运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稍微等我一下。”

他打起精神来，虽然事情变得大条了，但是该赚的钱还是要赚的。

等他将委托需要的文鳐鱼捕捞上来，甚至还多了两只后，他朝青虹点了点头，“没问题了。”

青虹颔首，“既然没问题了，那我们就走吧。”

将文鳐鱼塞进储物空间里，青虹抬手，青虹剑飞到了历承运的面前。

历承运看着面前的剑，“你这是？”

青虹示意他赶紧上去，“懒得变回原形了，老板你会御剑吧？”

历承运踩到剑上，掐着御剑诀，飞了起来。

本身就会飞，变成剑灵更不用担心的青虹浮在他身边，给他指引着前往钟山的路。

经过大战的泰器山一片寂静。

风轻轻吹过，完全看不出神兽威严的金属尸骸忽然动了。

空旷的眼眶中闪过一点猩红。

而尸骸看向的方向，正是历承运他们刚才离去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山海经·海外北经》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息为风。不饮，不食，不息。身长千里，在无启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山海经·大荒北经》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