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为42更换零件外壳以及升级的活动最终让历承运忙活到了凌晨。

房间一片漆黑，隔绝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光线。荧蓝色的壁挂时钟忽然亮起，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1:49:23，秒数一下又一下地跳着，最终时间从49变成了50。

同时也是这个时候有些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至少对于一个凌晨三点钟才上床睡觉的人来说，这铃声十分刺耳。

床上的鼓包动了两下，从被子下面传来了有些沙哑且模糊不清的声音，“42，把铃声关掉。”

随着这道语音指令落下，铃声突兀地中断了，像是有谁直接把铃声掐断了一样。

没过太久，属于机器人的机械声音响了起来，“承运，你醒了吗？”

窝在被子里，闭着眼睛，皱着眉的历承运浑身犯懒，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语气含糊，“干嘛？”

语气有点恶劣，显然是因为被人扰了清梦。

42没有被历承运有些恶劣的语气吓退，它早就习惯有起床气的历承运了。

所以，此时此刻它一板一眼地汇报道：“有访客到访。”不等历承运询问访客的身份，它继续道：“确认访客身份，警号JL07024，JL07087九龙市公安局下城区第七分局滕芜、安平。”

终于，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听着的历承运爬了起来，修士大多都有一副好身体，即便是熬了夜，历承运的眼睛下面也没有黑眼圈。

可现在，历承运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修士的便利特性上了，他的嘴角向下，暴露了自己现在想要打人的真实情绪，“这话听上去好像有点熟悉。”

42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事实上，两位警官昨天才来拜访过。”

当时它也是这么回答的。

历承运先是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脸色又有些阴沉，“所以他们怎么又来了？”

总不能是整理好了心情，又过来算命来的吧。

42给出了与历承运所想的相反的回答，“似乎与你昨天报的警有关。”

历承运痛恨起自己的多管闲事来。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给了42一道指令，“五分钟。”

而后赤脚走进浴室，门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好的，收到指令。”

略显机械的声音如此回答道。

另一边，42从分身那边得到了回答，于是用着刚换的可爱外壳对着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说道：“请等五分钟。”

五分钟后。

历承运从楼上下来了，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

看着面前两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历承运十足地无语。

“两位中午好。”

他先打了一声招呼，进入了社会人的寒暄环节。

滕芜点了点头，“又打扰了。”

在工作时间里，滕芜是个极度严肃的家伙，没进行太多的寒暄，示意安平调出昨天历承运在晚上打的报警电话记录，开口道：“您在昨天晚上六点三十八报了警对吗？”

这是一个流程，没什么可说的。

历承运点了点头，“没错，是我报的警。”

滕芜点了点头，话锋忽然一转，“那么请问您有关注今天的新闻吗？”

历承运刚起床，之前睡得外面怕是爆炸都不能惊醒他，醒了之后又有客人上门，自然还没来得及看今天的新闻。

而且，事务所里对新闻最感兴趣的青虹今天也出门工作了。

历承运摇了摇头，“没有，毕竟我昨天熬了个夜，刚醒。”

滕芜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那您可以先看看这个。”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安平投出的影像上播放起了今早的新闻。

与人类相仿的仿生机器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着今天的新闻。

“今日晨时七点三十七分，一名编号为DN-****G的机械公民被发现在家中自-杀身亡，这是第十四起机械公民自-杀案件，影响十分恶劣，机械专家呼吁广大机械公民更新防火墙，不要连接未知接口，使用未知代码……”

历承运的表情的带着冷静变成了皱眉。

“这是……”

虽然他心中已有了猜测，但还是这么问道。

直到投影上的新闻播放完，滕芜才继续说道：“根据调查，编号DN-6325G的机械公民最后的活动记录是前天晚上。”

历承运依然是皱眉的表情，前天晚上，也就是艾娃下了委托的当晚。但是他比谁都清楚，艾娃是不可能自-杀的。

虽然把自-杀这个词语放在机器人身上有些古怪，但谁又能够笃定冰冷躯壳下没有一个温暖的灵魂呢？

历承运浅浅地叹息起来，“艾娃，我的委托人，她不会自-杀的。”

长相富有攻击性的青年不再用属于商人的圆滑笑容掩盖真实的时候，这种攻击性就显露无疑，而且会因为本人的冷淡而把攻击性放大。

这很正常，无论是滕芜还是安平都知道，将家安在下城区与贫民窟边缘的青年不好惹。

青年轻轻眨动眼睛，他的眼睛是黑色的，但不如梅玉淮的那样纯黑，“与其让我相信她自-杀，不如说是伪造成自-杀的他杀更合理吧？”

不用他说，身为警察的滕芜和安平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同时他们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证明艾娃的死是他杀。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也不存在复杂的人际关系，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她的朋友都失踪了。”

滕芜陈述着事实。

艾娃大概是她的朋友里唯一一个还保留尸体的。

尸体。

历承运有点想笑，他知道这个词与机器人有多么不搭，残骸、遗骸或者金属躯壳怎么称呼都好，但他就是想用尸体这个词。

没有谁规定尸体只能被用在人类的身上，自-杀这个词也是。

历承运的眼神清明，“实际上，她才是那个最特别的。”

她的朋友失踪了，只有她留了下来，然后死在了家里。

艾娃才是那个最特别的。

这是一件必须要承认的事情。

为什么她的朋友失踪，留下的是她？为什么她没有失踪，而是自-杀？

这是值得思考的事情。

滕芜沉默了起来。

他知道，历承运说得对。艾娃才是特别的那个。

两个人相对而坐，没有说话。

安平因为这安静的气氛而有些坐立不安，历承运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在指责或者责怪，好像他们警察出了错误。

或许，事实也的确如此？

安平是个新人，可就算是新人，他也知道警察在九龙的风评其实不是很好。可他还是很热爱自己的岗位。

坐在对面的青年靠在沙发上，其实他的语气和神色一直很冷静，那句最特别也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只是像再说一个事实。

可仍然会让人觉得有些难堪。

因为他说得对，因为他们还保持着身为人类与警察的道德。

“所以，是自-杀？”

历承运语气淡淡地问道。

他要知道警方那边要如何定义。

滕芜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被病毒感染自-杀。”

生命啊，总是如此脆弱，死亡也并不庄重。

脆弱到在有所期待的下一刻就失去了未来，不庄重到死亡也是能够被轻易地下定义。

历承运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梦又或是杂糅了很多的游戏里，这里有太多的矛盾，但事实是，现实才是那个拥有太多矛盾且还无法解决的游戏。

历承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有太多的无奈蕴含在这句话里，但实际上这样的感觉历承运曾经体验过。

他有些出神。

八年前，阴雨连绵不绝，贫民窟的泥泞地面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浑浊水坑里的水却能倒映出路过的人。

养父离开的第四十二天，在那间小小的，潮湿且发霉的房间里，他收到了养父死亡的消息。

他站在门口，那个有些铁锈的小盒子大概是养父所剩不多的东西。

被送到他手里的，是养父的骨灰。

原来那样高大的男人最后也只会剩下这样一盒小小的骨灰，甚至连盒子的一半都不到。

贫民窟里每天都有许多人死去，养父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或许他该庆幸，斗兽场的人还算讲人情，将养父的骨灰送了回来。

甚至不是尸体，不需要他亲自挖坑埋了。

历承运很少回忆过去，没必要也不值得。

只是偶尔也会像是从梦中醒来，恍惚意识到，哦，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面前的沙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能够上门告知调查结果已经算是警犬们给面子的结果。

历承运躺倒在沙发上，两条腿搭在皮质的沙发扶手上，他两只手搭在腹部，盯着天花板，耳边是窗外的雨声。

他大概没睡好，果然不能熬夜。

历承运这样想。

八年前他只得到了结果，至今仍在追寻过程，八年后，他又只得到了结果。

但是没关系，他依然会作出与八年前同样的选择，追寻过程。

修士的生命很长，只要修炼了，不出什么意外，早晚有一天会飞升，虽然他并不清楚飞升会飞到哪里，但好歹是个念想。

偶尔也想抽个烟的历承运叹了口气，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谁让我收了钱呢？”

受人钱财，与人消灾，这规矩他还是懂的。

“希望青虹能找到海月金吧。毕竟要赔钱了。”

历承运这样说道。

在他这里，做委托任务却没有报酬不叫白干，叫赔钱。

毕竟出了力还没有好处。

但他的处世准则就是这样，受人钱财与人消灾。

或者说，这叫因果。

没有什么会比从贫民窟走出来更困难了，历承运这么想着。

他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历、承运？”

磁性温和的男性声音从左边响了起来。

历承运转头看去，是他的同居人，虽然还坐在轮椅上，但是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的梅玉淮似乎有些迟疑。

这是梅玉淮第一次叫历承运的名字。

或许历承运看不惯梅玉淮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从没听过梅玉淮叫自己的名字，对方总是历老板历老板这样地叫。

“是我，怎么了，睡了一觉不认识了？”历承运看着梅玉淮挑了挑眉，“我又不是42，连夜给自己换了个外壳，你也不用拿那样疑惑的语气叫我的名字吧。”

历承运的语气轻飘飘的，更好的形容大概是阴阳怪气。

是梅玉淮熟悉的历承运。

梅玉淮收起了自己的思索，微笑道：“只是觉得今日的历老板有些特别。”

这句话要是让哪个小姑娘听了，再搭配着梅玉淮那张帅气的脸蛋，大概会轻易收获芳心，可惜站在梅玉淮面前的是只对钱有感兴趣的历承运。

历承运也笑了起来，“是吗，我也觉得梅老板你今日有些特别。”

梅玉淮轻轻地挑了下眉。

历承运继续说道：“梅老板你今日可要小心些，怕是黑云罩顶啊。”青年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再往下是一种名为看别人倒霉的幸灾乐祸。

怪孩子气的。

梅玉淮忍不住这么想道，而后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多谢告知，我会小心的。”

冷嘲暗讽、针锋相对、阴阳怪气好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日常，梅玉淮总是以一种你强任你强，清风拂山冈的气人态度面对历承运的大多数阴阳怪气。

历承运笑着没说话。

实际上，他没说错。

仙人玉姿的梅玉淮真的黑云罩顶，当然这不是因为梅玉淮今天非常倒霉，或者说不是主要原因。他是被捎带的。

历承运没解释，他相信梅半仙可以自己解决，不会像别的人一样，被风暴波及。

梅玉淮自然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只是他们再你来我往一会儿就要过饭点了，因此，他邀请历承运一起下去吃饭。

历承运自然点头答应。

只是在梅玉淮轮椅要下楼的那一瞬间，本来应该相应的平台故障了，轮椅就这样掉到了楼梯台阶上，并在历承运的注视下颠了下去。

饶是梅玉淮也因为意外而脸色稍变。

哇哦。

历承运忍不住在心里吹了个口哨，他对梅玉淮产生了一点敬意，毕竟这样颠下去，感觉屁股还挺痛的。

这么想着，历承运拍了张符给自己，毕竟上一张符的时间到了。

他慢吞吞地走了下去，听到声音来查看的42正在梅玉淮身边关心对方身体。

梅玉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正慢吞吞下楼的历承运，“历老板，这个是？”

历承运抬起手两指中间夹着一张符，无辜地开口道：“转运符，一张十万，买吗？”

昨天晚上零点一过，历承运就感觉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打开小助手一看。

果然，只见古朴的黄历界面上，血淋淋地标着四个大字。

诸事不宜。

要不是为了对抗倒霉到了极点的运气，准备转运符，他也不至于熬到凌晨三点才睡。

42自然也有转运符护身，只有梅玉淮，十分不幸地处在上一张符时效结束，还没有转运符护身的情况。

所以，被波及的梅玉淮，成了今天那个倒霉的人。

想到今日运势后面的大凶两个字，历承运有点唏嘘，果然人再帅也扛不住倒霉运气。

他抖了抖手中的符，“所以，十万一张，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