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禾只是不吭声。

侍女的生存环境，从来都是越说越错，越解释打得越狠，闭口不言是她下意识中最好的自保方式。

还有就是……这个东西她真的没法解释。

“丢人现眼的东西。”

鞠先生狠狠打了小青禾一巴掌，一脚将人踢到后面，“诸位，这是我赵家家事，咱们就别在这里讨论了，误了下葬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下葬？”

江云歌冷笑，“怎么下葬，连我的野儿一起下葬？”

江云歌将野儿往怀中紧了紧，横眉质问，“说什么家事？你告诉我野儿是怎么死的，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剑皇的棺椁里？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言语之间再没有半分对赵家的敬畏，如今的赵家它不配！

鞠先生朝江云歌深深作了个揖，一脸诚恳地道，“江班主请节哀，此事我们尚且不清楚。但请江班主放心，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她是我的夫人，我也很痛心。”

赵延竹适时出声，作出保证，“绝不会让她死的不明不白。”

但此时的江云歌已是惊弓之鸟，没有用实际锚定的空口白牙，他根本就不信，“我放心，怎么放心？当初是谁说让她一生无忧，这才多久？”

江云歌跟赵家掰扯尚未结束，小青禾却突然捂脸哭了起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不起……”

这一跪，让现场为之一寂。

半晌后，赵叶青温柔地将她扶起，还帮她理了理刚被鞠先生打散的发髻，“你有什么要说的？慢慢说，不急，我们给你作主。”

赵延竹看着赵叶青，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了？还给她作主，你自己的主你做得了吗？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好选择无视。

“我说……我什么都说。”

小青禾终是想通了，哭着道，“少盟主说的没错，那天跟野儿夫人来讨猫的人就是我。”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这个疤也是野儿夫人帮我做的，但我真的不知道夫人她是怎么死的。她失踪得很突然，我到处找都找不到……”

她扬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江云歌怀中的野儿，“我也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

小青禾哽咽着擦了一把眼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的秘密被发现了。”

这才是她的顾虑，“这些天，我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被揪出来。”

眼泪再次溢出，她深吸了一口气，含泪笑了一下，“我想明白了，如果野儿夫人都躲不掉，我又如何能够躲掉？不如就让真相大白，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你们有什么秘密？”

赵叶青没让江云歌开口，怕吓着人小姑娘，自己循序善诱着问。

“其实也没什么。”

小青禾抽泣着，“我们并没有干什么坏事，我只是偷偷地将野儿夫人藏在了六夫人的院子里，野儿夫人也只是帮我做了这个疤来遮掩面容。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这些都是为了生存，没有伤天害理，一切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如果这都有罪的话，那么活着就是原罪。

故事追溯到半月前。

原来野儿产子之后，就几乎一刻不耽误地回了赵府。但她是偷偷回来的，回来之后便在小青禾的帮助下，藏在了六夫人的院中。因为六夫人早已疯癫，她的院子是整个赵府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在那之后，便没再见过任何人，包括六夫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藏起来，小青禾只隐约知道是为了保护剑皇，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问缘由，也是她身为侍女早已形成的习惯。

加之七夫人帮过她，这点小事她也不能拒绝。

赵叶青对她故意扮丑的行为早有疑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疤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小青禾跟六夫人带离赵延竹的身边。可以看出来赵延竹对她俩有恶意，若他突然动手，自己不一定能护得过来。

侯金球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青禾已经站到了他的跟前。听着赵叶青的问话，他也一脸探究地看了过来，他对这疤也比较感兴趣。

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容颜，故意扮丑，要么是隐瞒身份，要么是躲开威胁。小青禾是打小买来赵家的，知根知底，根本不存在隐瞒身份的问题，那就只能是有人威胁她了，可她一个婢女，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

思来想去，只有她的身子。不得不说小青禾长相清秀，是十分耐看的类型。但她是赵家内院侍女，会是谁觊觎她，而她又不敢反抗呢？

选项无非那几个。

小青禾松开咬出血的唇，眼睛定定地看着赵叶青，“我可以说，但青少爷你得答应保我安全。”

“我答应你。”

赵叶青答应地很干脆，还指了指围观的人群，“这么多人作证，有什么就说吧，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不过，”

赵叶青盯着她的眼睛警告，认真起来的赵叶青一改温柔的表象，还是蛮唬人的，“你若乱说，我可不保证有什么后果。”

赵叶青说得信誓旦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他那身衣服在牢里惨遭三天的揉腻，皱皱巴巴，还散发着异样的味道，让说服力大打折扣。

不过小青禾似乎没觉得不妥，仍然深信不疑。可围观的人就没那么给面子了，纷纷质疑他连自己都是个阶下囚，怎么给人保证？

这些私语传来，赵保风都有些替他挂不住，可赵叶青却浑不在意。

赵叶青短短几句话给了小青禾反抗的勇气，她狠狠瞪着前方，一指鞠先生，声音有些颤抖，“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躲这个禽兽!”

赵保风愕然，“鞠先生？”

前一刻他还在想，万一真是他爹赵延竹，要怎么办？毕竟他爹好色，众人皆知。这结果对他来说并不算太坏，悬着的心放下了，疑惑却在胸中升腾而起，“为什么不报告家主？”

“说话是要负责的，想好再说。”

鞠先生沉着脸，对小青禾阴恻恻地道。没万想到这丫头居然会控诉自己，他自认没对这丫头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这明晃晃地泼脏水他倒也不怕，就是十分不爽。

小青禾一副豁出去的姿态，“想好了，我八岁被卖到这里，一直本本分分。打我家夫人进府我便也进了这个院子，就算夫人疯了，也没有想过离开。”

“但是两年前，鞠先生开始频繁地往这里跑。凭恃我家夫人不受宠，欺负我家夫人。夫人院里只有我一个贴身女婢，他便想连我一起给办了。”

说着小青禾眼眶又红了，她咽下泪水故作坚强道，“最无助的时候，我碰到了野儿夫人。野儿夫人可怜我，帮我做了这个疤，还允诺我找机会放我出府。”

她是被卖到这里的，赵家拿着她的卖身契，她便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要想离开，必须拿到卖身契。

不是她不求自家主子，实在是六夫人生性怯懦，六夫人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她？更别说如今还疯了。

但七夫人不同，她是个有主见的。小青禾觉得她不但可以救自己这个婢女，甚至还可以帮她家六夫人脱离苦海。

剑圣的脸越听越绿。他的后院已经不是起火了，简直是青青草原，一望无际的绿。

赵保风还是将信将疑，再次重复之前的问题，“怎么不早说？”

他相信无论是二伯，还是他亲爹，甚至任何一个赵家人都不会对这种事坐视不理。即使是鞠先生，他爹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救呢，闹到如今，还搭上了一条命，他们就这么不可信吗？

“我找谁说？”

小青禾红着眼睛反问，“没有证据，你们会相信一个小小婢女的话吗？再说，他可掌管着修罗卫啊，捏死我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不等我说出去，怕是已经没命了。”

“我赌不起，也输不起。”

这就是他们小人物的悲哀，连说出真相的底气都没有。他们没有试错成本，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所以他们谨小慎微，唯唯诺诺，这便是人穷志短吧。

鞠先生冷面呵斥，“无凭无据，含血喷人！”

“我是没有证据，但我家夫人有。就在她的肚子里！”小青禾早已豁出去了，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若是疯子有正常意识，此时六夫人一定十分无语。

虽然她没能像野儿那样帮到小青禾，但也未曾苛待，你拉她下水是几个意思？

“轰”的一下，周围人全炸了，也就是说，六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鞠先生的！这回可不是内眷的低声猜测，而是而是小青禾的实名指正。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向剑圣投来不可言说的目光，堂堂剑圣居然被自己的亲信拱了后院！

当然六夫人也没能躲开这刀子似的目光，她怯怯地往小青禾身后躲，跟个受惊的小奶猫似的，让人心疼。

“好了好了，别逼她了，她一个疯子懂什么。”

有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帮她解围。

“疯？”

一道质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将众人的目光重新拉回到六夫人的身上。夏厘将脚下的竹影抱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过来的。

看了半天热闹的夏厘，抱着猫走到六夫人面前，“夫人，别装了……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有神族血统吧？”

神族，并不是真神，只是他们天生可以与动植物进行微妙的情感沟通，才被百姓敬称为神族。

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神族人，便是大祭司神见禾。

神族分为两大派，能与动物沟通的牧神族和能与植物沟通的叶神族。

神见禾便是叶神族，如今见到的绝大部分神族人都是叶神族。至于牧神族，由于近百年来都未出现强大血脉继承者，如今几近灭绝。

“若我没有猜错……您是牧神族吧？”

说着，他让竹影直面六夫人，“您通过它的眼睛，看到过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猜测这位六夫人极有可能是个能力较强的牧神族人。

“你说什么？”

小青禾紧张地护住六夫人，她贴身照顾其多年，确信自家夫人是真疯，“我家夫人脑子不好，你别诱骗她。”

她没听过什么牧神族，但她知道通过猫眼看东西这种事简直是无稽之谈，闻所未闻。她家夫人就是个普通人，她要真有这逆天的本事，又怎会被人逼疯？

夏厘对小青禾的话不置可否，继续对六夫人道，“夫人，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