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几分钟，周夏已把扫描到的外貌信息，悉数传送给佩姬。

很快他就得到了反馈，还是剪辑后的小视频，能够根据他的想法停顿、倍速、慢速播放。

视频里的红发少女活跃于各种环保主题的聚会、游街，擅长煽动性演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资本主义晚期就会出现这种事，一边摧毁地球，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干！”

好多次，她身边不远处都会有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墨镜遮住大半张脸，但总戴着顶鸭舌帽，估计是同伙。

普朗特博士有关火力发电的建议最近确实激怒不少环保激进分子。

极端主义者对他心生杀意，完全说得通。

周夏豁然开朗，看来所谓的“遇袭”云云，应该是红发少女临时起意的谎言。

等他冲到楼下把人放下，回望着火的那层楼，才发现浓烟已越来越大。

为什么要放火？转移注意力？还是为了毁灭什么关键证据？

周夏想起刚才屋里地面上，有一刀已经焦黄的A4纸，当时只来得及瞄最上面的那一页。

不管哪样，放火这种手段都算狠毒，再加上用炸弹进行大规模杀伤的意图，罪加一等，他务必要提防眼前的女人。

这时，楼道里不停地有人尖叫着、哭喊着冲出来。

不知是谁报了火警，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响起，在安静的街区听上去特别刺耳。

周夏把目光转向地上的红发少女，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

连句“谢谢”都没有，她很不客气地问：“你是什么人？”

周夏不想那么快引起她的警觉，回道：“我是好人。”

她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为什么救我？”

“走过路过而已。”他漫不经心的语气回了一句，又用貌似好奇的语气道：“伤害你的人是谁？”

红衣少女面无表情道：“无可奉告，你又不是警察。”

周夏心中冷笑：明明就是自导自演。

消防车很快就来了，升云梯的，接水管的，还有三三两两的消防员忙着朝大楼里冲。

与此同时，一队警察从教堂方向小跑而来，老远就开始吹哨子，为首的一个高声道：“所有居民不许自行离开，配合警方调查！”

周夏心想，呦，动作还挺快，不知道那人怎么样。

再说陆世风那边正在和卢映雪通话：“喂，我是陆世风，听说普朗特今天的座驾是一架能对雷达隐形的飞机？”

卢映雪有点不满对方的无礼，皱眉道：“怎么了？”

陆世风道：“恐怖分子的炸弹已经被我卸下来了，我建议你们立即、马上派人用隐形飞机把它送走。否则它随时会在教堂附近爆炸！”

卢映雪原本就紧绷的脆弱神经，被这一句话弄得简直要断了。

彷佛怕大声说话会把炸弹唤醒似的，他轻声道：“炸弹现在在哪里？”

“在我手里啊，”那人说，声音有些过于冷静。

如果卢映雪不知道打电话的是谁，很有可能觉得这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他倒吸口冷气，说：“要不要派炸弹专家一起来？”

那人不耐烦道：“没用！这枚炸弹很特殊，它是由某位大佬通过卫星信号的雷达遥控的，现在趁着那位大佬还没发现炸弹已被截获，必须用隐形飞机把它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解爆或者随它自生自灭，懂了吗！”

确实，眼前的状态只是暂时稳定，拖延不了太久。

卢映雪立即道：“你把位置共享给我，我让同事把飞机送过去给你开，记得你会开。”

陆世风暴跳如雷：“什么？你让我自己开飞机处理炸弹？”

鼓还没击，花就落到自己手里了。

这位卢先生虽年轻，倒深谙官僚系统内的太极神功，狡猾得像个村长似的。

可我又不是你们村儿的，陆世风忿忿地想。

他恨不得撂挑子扬长而去，奈何已经答应过周夏，做事必须有始有终。

于是他强压着怒气：“我把参考数据发给你，请安排人手，尽快从硬件上截断间谍卫星向恐怖分子提供的一切服务！”

卢映雪脑子转得飞快，说：“间谍卫星多半隶属军方，要是本国的还好，否则即便想请首相出面斡旋，手续也很冗长。如果是黑客的个人行为，外交上反而更好解释。”

陆世风忍无可忍，吼道：“混蛋！快派飞机，别再和我说废话了。”

之前他竟然还想指望这些官僚机构，太天真了！

通话结束后，卢映雪顾不得额头的淋漓大汉，立即联系同事道：“把警方启动的二级反应机制提升为四级，再临时抽调防爆警察到现场，别忘疏散教堂里的人和周边住户！”

很快，教堂那边开始有人朝外疏散。

办公大楼里也有人不断拎着电脑、公文包慌慌张张地出来。

周夏脑中响起佩姬的声音：“炸弹拿到了，待会他会开飞机先移走这玩意。”

周夏：“让他来接我一下，我抓到个和幕后黑手有渊源的人。”

佩姬咕哝了一句：“你们都不怕死？”

此刻周夏已经不想再和卡琳娜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教堂附近应该只有一颗炸弹，对吧。”

她见警察越来越多，知道逃跑无望，索性也不再假装，冷冷道：“什么都知道了？”

周夏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玻璃片，贴近她，说：“也不全是，比如，幕后主使是谁？”

卡琳娜嘴角一撇，说：“就是我啊。”

“不可能”，周夏说：“幕后主使为保证计划如期执行，会躲在更远的地方，不会现身在即将引爆的现场。”

她冷笑一声，说：“你忘了世上还有自杀式袭击。”

“真搞自杀式袭击，那就该把炸弹捆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机器人身上！”周夏盯着对方的眼睛，面无表情。

他声音有些大，周围的人听见了，不由都露出诧异表情。

卡琳娜见状，反而主动靠近握他，伸手握住他捏有玻璃的右手，慢慢地抬起来。

直到那锋利的玻璃，抵住了自己的面颊。

只要双方中的任何一个人，再用稍微的一点力气，光滑的皮肤就会被刺破。

她笑道：“你不像那种会把漂亮女孩子脸划破的人，对不对，因为你是个好人。”

周夏没想到她会这样做，反而不敢动了。

她咄咄逼人道：“怎么？怕了？”

周夏想起小时候帮姑父杀鸭子，一刀砍下那货的脑袋，结果无头大鸭扑棱着翅膀满街追他，很久以后才烟气。

那四处飙血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也很惊悚。

对于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少年来说，杀人的恐惧，有时比自己被杀的恐惧更甚。

他不由微微缩下手腕。

她察觉到他的怯意，哈哈大笑：“天啊，你真是太可爱啦！”

这一刻，周夏宁可被人骂混蛋，也不想被夸可爱！

转瞬间，他想起视频里反复出现的络腮胡子及其相关资料，心里有了主意。

只听他平静地说：“保尔是谁？就那位个子很高的大胡子，是你的情人吗?”

她立即厉声反驳道：“不要玷污我们的关系！他是我的导师。”

“你人利用了，卡琳娜。”周夏说。

实在感谢佩姬，她的资料搜集得很及时。

卡琳娜愣了几秒钟，迅速恢复镇定，摇头道：“不可能！”

周夏缓缓把玻璃片收起来，说：“年轻人容易被蛊惑，他们的激进态度，在革命年代是历史的推手，有时也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

卡琳娜没有说话。

周夏继续用娓娓道来的语气道：“你在本州读的小学、中学，成绩很好，父母是公务员，也很疼爱你。可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才令你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卡琳娜打断他道：“别说了，不要再提了！”

周夏微微一笑道：“好，跳过这一段，直接说说保尔吧。他像父亲，又像老师，照顾你，帮助你，甚至为你受过伤。”

她双眸闪过一丝温情，被他捕捉到了。

卡琳娜吃惊地问：“你怎么了解这么多？你能读心吗？”

看来，刚才她脑子里确实回放了一些过往的美好画面。

再狠辣的人，也是有情感的，这就是人和机器的不同。

只是，周夏现在还不清楚，这种感情是卡琳娜对保尔的单方面依恋，还是双向奔赴。

他试探道：“你猜，保尔会不会为了你改变这次计划？来救你？”

这一次，卡琳娜放声大笑，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她道：“你想利用我作人质，要挟保尔？不可能！”

周夏“哦”了一声，说：“我不信他真是铁石心肠，你想让他对你这样吗？”

佩姬的声音传来：“快上楼顶天台，飞机来了。”

想着那人抱着炸弹在飞机上，时刻有覆灭的危险，周夏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即见到他。

是自己令他卷入这样的险境，当时头脑一热，既有真正的英雄气概，也有装逼不肯认怂的虚荣心。

现在他才隐隐有几分悔意，毕竟自己不是蜘蛛侠。

大楼的火势已灭，周夏从被子上撕下来一根布条捆住卡琳娜的双手，径直拉着她就朝里冲。

有消防员上前拦住道：“火场还没清理！”

周夏瞪他一眼，眼神跟刀子一样。

消防员吓了一跳，立即避让到一边。

楼顶天台上，一架三点起落架、T尾的小型飞机已稳稳落地。

飞行员看上去那么自信，雄赳赳、气昂昂，好像他开着的是一架战斗机！

陆世风见他们上来，连忙跳下，拿出早就备好的绳子把卡琳娜五花大绑。

这才扭头对周夏道：“你对美女真客气，绳子绑那么松？”

卡琳娜刚想说话，陆世风拿出块早就备好的胶布，“啪”得一声贴在她嘴上。

周夏把她安置在后排，刚想坐入副驾，只见那人道：“你来开，我不开。”

“啥？”周夏反问：“这是人话吗？”

陆世风认真地解释：“这飞机是自动档，我帮你配平好后，偶而拨一下航向就好。”

见对方不吭声，他上前一步，盯住周夏双眸：“真的很简单，猴子都能开!”

周夏叫道：“我靠，你说得猴子是孙悟空吧！”

他不情不愿地坐到主驾，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哥们，我开飞机，你干嘛呢？”

陆世风举了下手机，轻声道：“再有几分钟，我们的障眼法就会失效，必须快速中断那颗间谍卫星对炸弹的控制。”

周夏按照指示，战战兢兢地启动了飞机。

他在螺旋桨怒吼的噪音里大声道：“然后呢，有没有可能‘砰’的一声？”

陆世风也大声回复：“不会！因为有我啊！”

终于，小飞机摇头晃脑地起飞了。

陆世风的余光发现卡琳娜的表情也很紧张。

他想：还有求生意识？那就好，这样就能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