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担心炸弹一旦出舱，大有可能被保尔用卫星信号引爆。

陆世风笑说：“我有办法，你看——”

他从后排座位捡起一只锡纸保温袋。

周夏秒懂，这通常是冷鲜食品保温用的，也能拿来躲避隔绝雷达的监测。

确实是个好主意。

只是飞机着陆，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儿，陆世风记得自己头回驾驶飞机，光等轮子触地几乎就花了半个世纪。

飞机在新手的驾驭下，很容易像个乒乓球一样弹弹跳跳。

他本想和周夏换下位置，但小型机舱里仅主、副驾上有人，交换座位很容易导致飞机失衡。

见那人盯着仪表盘略微迟疑了几秒，周夏便道：“我觉得自己行。”

他讲这句话前，其实也盘算许久，因为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可他分明体会到，现在的大脑运转后，有种高速狂飙的感觉。

之前他的大部分知识都是孤立的，虽然能朦胧地意识到其中许多东西在底层有共通之处，但他始终没有认真去思考其中的关联。

从那次被须叔教导后，他似乎发现了一根线，可以把脑海中所有感兴趣的领域串起来，从一个主题变换到另一个主题。

而且这个过程不是一种机械的切换，是可以找到其中的潜在关系。

那感觉很像看画家埃舍尔作品中，那些源自数学灵感、环环相扣的几何形状。

有意思的是，这些主题最后会被不断变化的线索有逻辑地连成一个环，形成新的知识领域。

周夏可以明确地感知到，他遇到的知识，哪个是在这只环形之外，哪个又在里面。

好像之前所有知识结构的指引，都进行了重组，变得更加清晰、高效。

于是任何新事物，都能很快被分解为熟悉的、破碎的知识板块，方便他快速高效地吸收掌握。

最直接的结果，便是眼下这台飞机，他已能开得顺风顺水，宛如相处很久的老友。

这是前所未闻的神奇感受，以至于他都不知该如何解释给第二个人！

但最令周夏最感动的是，陆世风一点都没质疑他的话。

那人仅是轻拍下他的手，小声道：“我也觉得你没问题。”

终于，飞机安稳地落在锦山的一个山坳里。

陆世风道：“恭喜，开飞机最困难的部分就是降落，学会降落就基本学会了飞机驾驶。”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装好炸弹的锡纸袋子，笑道：“你看，我这个工人智能，还是比人工智能屌多了，哪个AI都做不到。”

周夏本来想和他一起跳下来，哪知道那人动作飞快，转瞬跳下机舱，在投入危险前，还对飞机上的人笑了笑。

随即便是一声奇怪的“咔哒”，似乎机舱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周夏推下舱门，纹丝不动，他脱口道：“你搞什么！”

他有种预感，那人要做出点超乎他设想的行为。

果然，陆世风不仅一边走，一边把锡纸袋从炸弹上扯下来，还渐行渐远，直朝密林深处走去。

周夏心跳加速，额头上有大滴的汗不断落下，他嘶喊道：“佩姬，他这是要干什么？”

佩姬道：“他疯了，他真是疯了。”

慌乱中，周夏试着又启动了线上的无线信号追踪功能，只见那黑龙般的卫星信号，像一个幽灵，正追随着那人的身影潜入远方树林。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周夏都在惊惧中煎熬。

那种束手无策、静待意外发生的被动感，让人恨不得原地爆炸，简直一秒都不能忍受。

突然，他发现卫星信号中断了。

周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重新启动追踪功能试了下——真的不见了。

他还在焦灼地盘算原因，只见远处显露出那人的身影。

陆世风空着手回来了。

周夏反而平静了下来。

等到那人刚把门从外面打开，周夏冲过去就朝他脸上挥了一拳！

那人躲闪不及，嘴角顿时沁出了血。

陆世风把嘴里的血吐到地上，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他很快就明白对方愤怒的原因，刚想上前解释。

哪知道周夏对着他又踢了一脚，道：“你凭什么拿自己的命赌？疯了吗!”

陆世风这次既没有阻挡，也没有还手，直到对方消停下来才道：“要不回家再打？”

周夏看着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又心疼，又后怕，越想越生气！

一个人总是滥用自己的运气，好运会变少的。

然后他又为自己现在还在生气而更生气！

最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那人临走前的那个笑容，这场景一直在周夏脑海里反复播放，象个病毒一样除不掉。

终于，那人抱住他，箍紧他的胳膊，安抚他道：“放心吧，只要炸弹放在锦山，就永远不会被引爆。”

两个人坐回飞机，陆世风才说：“记得我曾和你说过，路诗客当年利用锦山铸造了一个坟墓，我怀疑保尔就是坟墓的设计者之一，那项技术超前的浩大工程，任何参与者都不会想要破坏它。”

周夏心情已经平复，问：“你说的墓，是在局域网上吧？”陆世风点点头。

坟墓供奉的人，肉身早就灰飞烟灭，集成电路里只剩有残缺的“意识”，AI奇伊便是守墓人。

听上去，陆世风应该知道墓主的身份。

“当然，”那人道：“我还知道保尔就是海德拉任务榜上，被悬赏多年的工程师。当年路诗客研发‘毒药’的实验室被查封，保尔携带芯片逃跑，最终那东西却流落到了你手上。”

命运啊，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周夏这时已经启动飞机，两人望着渐行渐远的锦山，终于长吁了口气。

陆世风伸了个懒腰说：“我已经连续36个小时没睡觉了，电量不足，马上要关机了。”

周夏看他一眼，说：“那只能回家再充电了。”

陆世风突然把脑袋仰起来：“你陪在我身边就可以慢慢增加电量。”

看那样子实在讨打，周夏逗他说：“有没有快速充满的方法？”

那人又朝后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带着半挑逗和半无辜的眼神看着人，说：“亲一口可以增加10%，如果那个的话，立刻就满格了。”

也许是这画面太过安静和美好，飞行员笑了笑，弯腰轻轻亲了他一下。

他刚起身，两人这才突然想起佩姬还在线呢！

只听那家伙道：“咳咳咳，我是个么得感情的人工智能，你们不用顾虑太多。”

飞机驶入老城区后，周夏全神贯注盯着仪表盘。

他用余光看到陆世风并没有睡，睁着眼发呆。

尽管那人回来以后，语气平淡、神色平静，他其实能感觉到陆世风内心的焦灼。

不知是劫后余生的感慨，还是因为发现保尔真实身份后的震惊。

周夏不介意两人间有秘密，只要对方不提，他不会主动问。

命运安排两个人相遇，就是通过相遇所带来的无穷种可能的交互，给两个人的灵魂注入无穷种感受。

有这些，他就满足了。

飞机最终停在苹果园某个高楼的天台上。

离开机舱后他们才发现，陆世风的小腿受了伤，流了不少血。

估计是被锦山里的树枝刮伤了，当时他全神贯注在炸弹上，现在才发觉腿上的伤还挺疼。

周夏见状非要背他回家，哪知道他淘气得很，把人背起来后还要跑步，而且还专门颠着跑。

这下轮到陆世风尴尬了。

周夏立即感觉到了，不过他没说啥，仍旧继续颠着跑。

最后反而是那人的老脸挂不住，非让周夏放自己下来，理由是肚子疼！

反正他宁可单腿跳着回家，也不让人背。

晚上周夏和卢映雪通完电话，处理了善后，很快就休息了。

他睡得很香，反而是陆世风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估计伤口有些疼。

后半夜周夏醒过来，看他闭着眼还很难受的表情，觉得很心疼。

他抱住那人，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控制住你了，给我老老实实睡觉，不要乱动。”

他刚把毯子给他盖好，那人便一脚把毯子推开，说：“热死了!”

周夏摸了把他，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额角头发都被浸透了。

这是，发烧了吗？

等他起身拿来体温计和水，陆世风早就起身了。

“你说，保尔还会继续制造混乱吗”，他问。

周夏没回答，先是给他量了体温，没发烧。

他随即半倚在床头，说：“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我觉得他对博士的恨意和环保无关，环保就是个壳子，是个借口。

算了，都交给当局自己处理吧。”

等那人喝好水，两个人睡意都没了。

周夏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飞机？”

陆世风道：“很早就会了，是我老师教的，他兴趣爱好广泛，什么都会。”

说起故人，他有些难掩兴奋地道：“给你看一副他的手稿！”

那是一幅类似铅笔素描的效果图，看上去像一架超大号、圆滚滚的飞机。

陆世风解释说，它是一座天空邮轮，有20个核聚变引擎，无需加油，也不需要飞行员驾驶。

它能数百年飞在空中不落地，甚至能带领人类去向更远的恒星系。

周夏端详着这副手稿的细节，不断地发出感慨。

百年前的人，肯定会认为通过手掌大小的机器和全球沟通，属于痴人做梦。

而现在，每一个人都早就对智能手机的应用习以为常。

那么，谁又敢说这样的梦想将来不会实现呢？

“不过，”他说：“碳基人寿命短暂，可能熬不起几百年甚至更久的星际旅行。”

陆世风道：“也许当下的人类只是生物演进中的一个过渡？未来并不属于是碳基人，而是硅基人，或者是人机混合的世界？”

但那样一来，整个世界的伦理体系、运转法则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不敢想象。

而且，人都变成硅基了，是不是吃喝拉撒、情情爱爱什么的，也都不需要了？

周夏刚把这个问题抛出来，只听见那人用撒娇的语气说：“我不管，反正现在我很需要。”

突然，陆世风就爬上周夏的胸脯上方，然后用双手支撑在他身体两边，近距离脸对脸盯着他。

周夏有点不适应，小声问：“怎么了？”

陆世风道：“我觉得你这次从家里回来以后，有点和以前不一样，具体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周夏“哼”了一声，道：“我变得更犀利了，你在网上做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儿，我全知道。”

那人的脸，竟然有些红了。

周夏做了个小动作，乘机道：“以后躲着点我，别老让我抓住把柄!”

那知这句话刚出口，那人顺势而为，一本正经地在他耳边问：“我的把柄，摸着舒服吗？”

周夏轻声道：“哎，我忘了你之前不是说很累吗？”

陆世风大笑：“体能是一切运动的基础，没有体能的人，只适合简单关系和没有关系。”

体能好的人，能和大千世界以及美好的人类，有各种深入的关系。

他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但还是很好看。

周夏原本还试图抗拒下对方目眩神迷的魅力，然而体内爆破般的冲动回荡游弋，最后只好投降。

可贵的是情感到位，完全放开，想怎样就怎样。

这一夜，是粗糙的，是大汗淋漓的，也是热烈的，是索求，是依赖，更是舒适，是安心。

两个相爱的人，不枉此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