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坠落的劲头太足，周夏的身体笔直朝海里冲了好远，速度才缓缓降下。

身上的那种压迫感稍微减轻，他便立即挣脱掉厚重的飞行员制服。

身体顿感轻松，转瞬开始上浮。

周夏仰望头顶，最上面犹如开了个白花花的洞，光线在水波的加持下不断扭曲着眼前的一切，人简直掉进光影万花筒。

他应该还在照光层。

顾名思义，它是阳光能够穿透的水域，即便不是近海大陆架，也能看到些藻类和鱼类。

如果穿透这一层到200米以下的海域，光线会十分微弱，不仅植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人眼更是什么都看不到。

周夏尽量平复心情，好不让自己不至于崩溃。

他能感觉到心脏在猛烈地跳动，也许只有当肾上腺素激增的时候，人才能感觉自己鲜明地活着。

周夏对自己说，你脑袋真是被驴踢了，好端端地为什么非要上线进游戏！

只为了完整拥有毒药的体验，同时在陆世风跟前显摆下雄风？

眼下没有别的选择，哪怕明白前方是死路一条，还得奋力上游，远离航母即可。

周夏飞快地在海里游弋着，照光层水温虽低，他还能忍受。

霍华德这具躯壳用起来还算得心应手，关键是游泳技术和身体素质表现得都非常棒，也不知道算是周夏的自己的本事还是霍华德天赋异禀？

一群鱼打着旋从他身边经过，扰乱视线，还好很快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虚拟的宇宙版本细节还挺丰富，至少他目之所及，系统加载的画面都不错。

也许系统只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工减料：比如太阳仅有半颗，生物唯有正对着他的那部分才有身体，诸如此类。

毕竟，没有哪个系统愿意花太多算力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嘛。

随着他离海面越来越近，周夏心中狂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转过头，回头朝自己游上来方向望过去。

在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着飞行员制服的男人“坐”在那里。

他低首扶额，好像在沉思着什么。

尽管明知这是海水里，周围也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东西，但他就那么端坐着，犹如身下有一把看不见的靠背椅。

周夏脑子空白了几秒,然后一下子又暴怒了,他妈的是谁在吓唬老子！

他想大喊一声，发现根本没办法张嘴，因为这是水下。

接下来，他才感到了恐慌。

周夏转过头，奋力想忽视刚才的一切继续朝上游，可还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穿飞行员制服的男人又不见了。

他在茫然间，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继而身体就不由自主地被吸了过去。

远处，航母的巨大涡轮在水下搅动出巨大的水花。

完犊子了，牵线木偶还是难逃命运剧本的安排。

再见，世界，我嗝屁了。

等周夏再度睁开眼，原以为映入眼帘的是陆世风那张俊美的面庞。

哪知道，他仍旧是在拥挤的航母舱，身穿飞行员制服，手里还拿着已经凉掉的温咖啡。

窗外，仍然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炙热的阳光火焰。

“拜伦号”仍然是在远海演习。

他不甘心，慌忙寻找任何能照见自己面庞的镜面。

果然，仍然是霍华德那幅面孔和身材，虽然还是很帅，这次却令他产生了疯狂想要摆脱的念头。

这时有人小声道：“霍华德，你没事儿吧？”

周夏忙道：“还好，还好。”

好个屁！

怎么又回到之前的情节里去了，自己为什么没按照剧本设定从游戏中苏醒？

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还是陆世风的提供的软件、硬件出了毛病？

如来佛祖，上帝耶稣，真主阿门，你们都快来告诉我真相啊！

之前的遭遇，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尤其是那种血肉横飞的死法，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同时也令他更加明白：多数人并不怕死本身，怕的是那种过程。

他闭上眼尽力安抚自己，再试一次，观察下哪里出了问题，反正至少别自乱阵脚。

假如这次从海底浮上的过程中，又遇见“霍华德”本尊，他一定不能心浮气躁，一定要小心别再被航母的涡轮卷进去。

周夏刚为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只见那个年龄大一点的军官又开始发言。

唉，又要显摆在热带地区的航海经历了。

哪知道这次人家分享的是高纬度地区捕捞帝王蟹的过程。

只听那军官说：“寒带的海域里帝王蟹泛滥，可捕捞过程实在苦，一个是海水颠簸导致补蟹船摇摆幅度大，工人随时可能被蟹笼子砸死；二来天气冷，甲板绳索上容易结冰，工人会被绳索上脱落的冰块砸死；三来天气冷，金属会脆化，导致钢缆绷断后把工人割成两截。更不用说那些不留神就掉海里的人了。”

周夏想：怪不得帝王蟹这么贵。真是“遍地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很快，拜伦号又进入既定流程，各架飞机各就各位。

这一次飞机仪表盘的弹射键失灵，他没有被弹向高空，而是径直跌入大海。

他安慰自己，也好也好，这样不至于潜入海水太深，一会就上来了。

果然，这次没入海太深，而且没多久，航母上貌似还派人下来救援了。

周夏一边在水中奋力地划拉着，一边想，救兵朝我伸出救援之手后，是同意还是拒绝呢？

他脑子有点懵：也许我奋力自救，还打不过宿命的安排，这并非能力不够，而是剧情需要。

问题是，大结局已经被篡改过一次了。

到底该怎么样做，才能避免循环，回到现实中呢？

再说航母上派出来的那批军人，他们身穿潜水服刚入水，就看见了那只坠海的飞机。

有人不断听到哭喊的声音,顿时毛骨悚然。

有人一开始以为是远处的鲸啸声,但越听越像是从飞机里传出的。

其中一位胆大的军人领头朝飞机游过去，刚靠近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先是身体不舒服,然后接二连三，大家的的照明设备开始出问题,连手电也不断地闪烁。

花果园公寓。

周夏平躺在沙发上，脸色红润，均匀的呼吸令他看上去就像午睡打盹，很快便会醒来。

陆世风望着他，不时摸摸他的头发，或者看下时间。

过了一会儿，他用询问的语气道：“游戏运转怎么样？”

“一切正常，”佩姬道。

陆世风松口气，低头望着周夏沉睡的面庞。

这家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淘气，还要胆大。

那种执拗和好胜，令他又喜欢，又担心。

他把周夏的手掌握在自己怀里，希望待会这家伙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自己。

这时只听见佩姬道：“哎，哎，你拖鞋下头有个大头针，都扎到你脚后跟了。”

陆世风头也不回，伸手想把它拔下来。

没摸到，于是他只好转身，才把大头针拔了出来。

终于，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了。

按照既定的安排，周夏应该睁眼回到现实。

见他依旧紧闭双目，陆世风道：“不会有问题吧？”

佩姬自信地说：“从概率上来说，计算机会出现偏差，不过我们设备的cpu和内存都有检验纠错机制，不会有问题。”

陆世风眉头不由皱紧了：那人怎么还没醒呢？

这时，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通过电脑传了出来：“我的天，你们在搞什么飞机！”

佩姬随即发出挣扎的支吾声，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武力压制住了。

陆世风如临大敌，冲到电脑旁，只见电脑上凭空出现了一个蓝色斑点。

它乍然变亮，之前的男声又响了起来：“闯大祸了，兔崽子！”

从来没人用这样粗鲁的口吻和他对话，陆世风虽然很生气，可又隐隐约约觉得他说得对。

他尽管不服气，最后还是担心的心情占了上风。

“什么意思，你指周夏遇到了危险吗？你又是谁？”他问。

“我是你姥爷！你把我徒弟给弄没了！”那男声依旧火爆。

佩姬的声音响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他帮周夏设置的防火墙，还欺负我！”

陆世风“嘘”了一下，佩姬顿时不吭气了。

须叔道：“狗很听话，不叫了。”

陆世风从不做无谓的纠缠，也不爱和不相干的人斗嘴。

他冷冷道：“周夏为什么没有按照约定醒过来？”

屏幕上的蓝色亮斑又一次变得锃亮，须叔用底气充沛的声音喊道：“因为现实世界，真正的霍华德并没有死，你们配置参数却完全依照‘他已死亡’来设置。”

初始数据都不准确，怎么能指望虚拟世界的剧本按照设计进行呢？

佩姬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不可能！我通过联网摄像头和监听设备，确认了霍华德的死讯！”

“不可能个屁！军方难道不懂得提防黑客？网络能搜到的讯息都是虚晃一枪，”须叔冷冷道。

尽信网，不如无网。

陆世风尽管很想说你错了，可现实的确偏离了计划，他不得不承认须叔说得很有道理。

他克制住恐惧，小心翼翼地问：“游戏超时不结束，周夏会处于什么状态？”

须叔道：“他处于又死又活的叠加状态。”

其他人都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按照须叔的解释，周夏不一定能死成，但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只要程序没有被触发关键条件，游戏剧情会无限循环下去，周夏也会不停地重复体验剧情，直到网络崩坏。

所谓的网络崩坏，就是全世界所有计算机的算力加起来，再也无法承当这个游戏的消耗。

或者，现实世界里真正的霍华德被杀死了，游戏设定的“苏醒”剧情才会发生。

要么，周夏能从游戏里突破宿命，主动干掉那个没死的霍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