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然是要生气的。

两两相较之下，凌青岁的打扮太过正式了，华贵端庄。一身品绿色云纹锦袍，领口袖口镶着银丝的滚边，腰间束月牙白的宽腰带。唯独他头上的簪子还算的上素，还能与那些世家小姐们如今的装扮相较一二。

再看过去，那些个世家小姐施的粉黛淡极了，都深怕自己太出挑。

凌青岁虽然不施粉黛，但天然生的皮相好极了，肤若凝脂，透着粉白的好气色。从前他还小的时候，太后将他抱在怀里，就喜欢用手指划着他的鼻梁说，“我们岁儿当真生的好，男骨女皮，英俊潇洒得不可一世嘞。”

世家小姐里那个戴着海棠步摇的，瞧见太子的面容，也是有一刻半刻的欢欣的。不光是她，绝大部分世家小姐都这样过，毕竟太子那副皮肉骨象，当真是生的很好。

她也曾面含娇羞地低下头笑笑，只是发觉皇后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想起家里大人说的话，又立马敛了笑意，趁着众人不注意，将步摇取了下来，慌忙塞进衣袖里。

皇后发现以后，气得差点要吐血。脸上总是完美的笑脸，如今似是僵住了。

凌青岁倒是浑然不在意，背手站着，心想：果然是强牵头来的，大家都不情愿。要不是他母后派人来盯着，说实话，他能比这堆小姐更过分，穿得更糟糕。

不一会皇后就所有不快都尽力压在了心里，只是大家敷衍，她便也不想再废什么心思了，挥挥手同那些个小姐道，“大家都坐下吃点心用茶吧。”

底下传来不整齐的“是”，那堆顶着贵女名头的“宫女”便都落了座。

一时间画面看上去有些怪异。仿佛一众奴仆蹬鼻子上脸，做起了主子的主子，自己品茗，晾着主子在一旁候着恭维着。

皇后看不下去了，扭头要同凌青岁说话，凌青岁低头去听。

“岁儿，既然见过了，你就走吧，自己想干嘛干嘛去。”

凌青岁听完有些高兴，“当真吗？”

皇后点头，“当真。”

凌青岁笑笑，“母后，那儿臣走了？”

皇后：“走吧走吧。”

凌青岁也没想到今日竟然逃脱的如此顺利，只是既然可以走，他也不再多费心思。

走之前，他抬手替皇后捏了捏肩，小声与她说，“这里就劳烦母后了，母后可莫要太过操劳。

凌青岁这一捏似乎驱散皇后的不悦，她会心一笑，拍了拍凌青岁放在她肩上的手，“岁儿，去吧。”

凌青岁前脚刚走没多久，皇后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皇上后脚就到了，一众世家小姐们见状纷纷起身行礼。

皇上看着她们的穿着，也是不太高兴，脸沉下来，却又不好发作，将她们晾了一会，才开口，“平身。”

“坐下用茶吧。”

一众小姐们便又同之前一样，只是没料到皇上会来，神情有一瞬不知所措。或许也是知道今天这身穿着太不得体。

皇后皇上并肩站着，皇上突然对皇后说，“近来朕要重算命格的消息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怕是那些个大臣听闻了，害怕命格出什么变数，今日才如此怠慢。”

皇后心里一紧，“那皇上可找到人选了？”

皇上点点头：“找着了。”

“不过有些可惜，朕本来想请继玄国师来算命格，但不凑巧，他手底下的人来禀告说，前几日继玄国师夜半观星，着了寒气，病倒了，怕是不好再做这些通神之事。从前那替岁儿他们算命格的道长如今也找不着了，朕只能请来了从前那道长的徒弟。”

皇后继续打听：“谢道长徒弟众多，不知道皇上这次挑中了哪一个？”

皇上不假思索：“寒生，谢寒生。”

-

离了那花海茶香四溢之地，凌青岁背手来到之前的假山旁边。

虽说他嘴上吓唬他母后道这里不吉利，不安全，石头硌着他，叫他坏了脑子，连最简单的三字经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都给忘了。

但这里也是真的很惬意。

除了远处如火的枫林……

扎眼，太扎眼。

凌青岁本想一靠一倒又在那假山上睡过去，毕竟今日起的还是太早了，正要坐下去，他听得假山石后好似有说话的声音。

那边的人说话压低了声音，他一时间也听不出什么具体内容，只是觉得声音似乎颇为熟悉。

于是他又爬起来，挥手招呼年奴，两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翻过假山石，走到它里面的洞里。

看到湖边立着两道瘦瘦高高的人影，凌青岁一喜，笑起来，一双桃花眼弯成两道月牙，抬手冲那边招呼，“皇兄！”

萧容浑身一僵，凌重桦微微侧过头去，咬着牙小声告诫萧容，“注意分寸。”而后对凌青岁笑笑，“青岁，你来了。”

待到凌青岁走到他跟前，两人见过礼，凌重桦问凌青岁，“二弟今日怎得有雅兴到这湖边，如果我没记错，母后今日不是设宴……”

凌青岁连忙挥手打断他，“大哥，你可别说了，大家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茶再香也没什么意思。”

凌重桦还想多问几句，凌青岁瞧着他手里的鱼食，伸手去要了一点来，“大哥，怕是整个宫里就只有你惦记着这里的锦鲤了，总是来喂它们。

凌重桦见他伸来手，自然地递过去，笑道：“你都说了，整个宫里只有我惦记，那我不来喂谁来喂啊？”

凌青岁点点头，道：“也是。”

他蹲下去，仙女散花一般，将鱼食投入湖中，引得湖里的鱼也仙女散花一般，游到各处落下鱼食激起涟漪的地方去。

凌重桦看着他的喂法，愈发觉得好笑，“二弟，你这……喂鱼食的方法，当真是……”

“如何？”凌青岁不明所以，抬头看了凌重桦一眼，依旧散花一样朝湖里抛鱼食，没一会，他从凌重桦手里抢来的一大半鱼食就喂光了。

“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喂，手里的鱼食耗得太快，喂完了，他们就不搭理人了。”凌重桦温声道，依旧如之前一般，不慌不忙，每次只在自己脚底下这块地方投小撮鱼食。

凌青岁看着湖底四散开去的鱼，见着涟漪又望这边来，争着抢着往上打滚抢鱼食，个个的鱼嘴都张得大大的，做吮吸状，激起浪花拍打上岸。

忽而凌青岁瞧见那些色彩艳丽的鱼群里，突然出现一条黑乎乎的鱼，它藏匿在鱼群中，身量较之其它那些锦鲤自然是不如，争抢鱼食的动作也不大。

别的鱼一窝蜂过去的时候，它就很平静地等待，直到鱼食落到离它很近的地方，它才会拼命向上游，将鱼食吃了去。

凌青岁“啧”了一声，“这锦鲤池竟然混进了一条草鱼。”

他又看了那草鱼几眼，对凌重桦说，“大哥，你将鱼食多喂些给那草鱼吧。”

凌重桦：“为何？”

凌青岁：“喂完了它，它好上路。”

凌重桦：“？？？”

“二弟在说什么？”

凌青岁站起身，瞧了瞧凌重桦手里的鱼食，瞧见也没剩太多了，他望向凌重桦，做了个伸手欲取的动作，凌重桦点点头，凌青岁便冲他笑笑，将鱼食全部拿来，聚拢了丢给那条草鱼，“给它送最后一把断头鱼食。”

这么一扔，在凌青岁看来是屠宰前的慈悲，可对于那草鱼来说，却如同断头前的无妄之灾，一堆锦鲤游了过来。

大半的鱼食撒过去，草鱼没抢到几颗，反倒还被其它鱼压了下去。

湖边又传来扑通一声，凌青岁脱了鞋下水。

之前一众人的注意都在那黑乎乎的草鱼身上，没注意到凌青岁这边。

如今听到了动静，年奴弯腰想拉他，“殿下，这是做什么？”

凌重桦也微微俯身，看着他问，“二弟？”

湖里的水不深，大概没过凌青岁的大腿根，他回头，一手搭在年奴伸过来的手上，冲年奴笑笑，再冲凌重桦笑笑，“本宫去捉了那草鱼，今晚回去做来吃。”

“对了，大哥，今晚来我这用饭呗，我叫阿年处理了给我们吃。”

凌重桦无奈摇摇头，从头到脚看不出一丝恼意，却还是开口道：“这……”

“二弟，如今你贵为太子，我本是不该教训你的，可是作为你的皇兄，我也得说一句，你这样……有失体统啊。”

凌青岁本意就是要丢太子之位，如今这戴在他头上的东西，早被他看作了迟早都要丢的东西。

迟早要丢的东西，便是空的，虚的，何须谨慎小心地维护？

凌青岁并没有听进心里，自顾自地往前走去，起先还想着将衣袍下摆撩起，以防湖水沾湿，后来又想想，若是这般提着，鱼又该用那只手抓，于是就将衣摆放了下去，任它们随着水流飘动。

凌青岁边走边道：“要我说，大哥你今日就来一回吧，我们都多久未曾一道用饭了？”

“好吧，各个年节的宫宴我们还是在一处的，只不过，宫宴不比私下，总约束着不自在。我记得你不喜吃辣，往常阿年做清蒸的时候，你总是吃的最多。不若今日就叫阿年将这鱼做成清蒸的吧。”

没有听到回应，凌青岁又转头过去，“大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