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于晓宇给下属开完部门例会，制作人林为民喊她进办公室。她推门进去，见主程和主美已经在等候，表情严肃。

她一落座，林为民开门见山，称上次被肖董否决的RPG项目，他多方找人谈，渠道方也去过几次，最终结果仍不理想，简言之，这个项目是彻底黄了，不用再惦记。

林为民说完，扫视一圈在座的几人，“大家也不要气馁，我们都是行业老人，遇到这种事很正常，毕竟公司也是要生存的……接下来希望咱们团队能互相配合，集中精力打造下一个项目。”

他把新项目概况简单介绍完，让主程和主美先离开会议室，单独把于晓宇留了下来。

“策划案尽快准备好，这周三吧，周三下班前要看到第一版。”林为民说完时间节点后，顺手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于晓宇回说没问题。工作多年，她历练了一项本事，无论上司布置的任务时间节点多么紧张，看起来多么不可能实现，她都心平气和地表示会按时完成，不像早期，她嘴上不敢说，但不妨碍她在心底翻白眼。

在公司这么些年，看同行进进出出，不乏许多起点比她高得多的科班人才，只有她一路坚持，坐上了主策的位子。作为女人，她胜出的资本不过是比旁人加倍的努力。

“这个项目我和老板单独沟通过，他也了解现在的市场情况，留给我们试错的时间不多了。”林为民看着于晓宇出门，又叫住她，“我记得你刚毕业就来君乐了，是吧？”

于晓宇点点头， “今年第8年，看着一茬茬的小朋友进来，感触特别深。”

“难得，你很有韧性。”林为民夸奖她，又自言自语道，“我在这行快16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于晓宇冲他咧嘴一笑，推门出去了。林为民起身，往玻璃窗前一站，他背着手，透过窗户朝外看，今天是个阴天，沉沉乌云下一团光亮，那是被遮住的太阳散出的光芒。

新项目是仙侠题材的手游，于晓宇刷游戏排行榜时，注意到几款新出的游戏就是类似主题，玩家还不少，评价褒贬不一。公司决定推进这个项目，肯定是市场部嗅到商机。近两年，仙侠网文大行其道，付费读者数量很不少，若是能将这部分读者转化为游戏玩家，收益一定非常可观。

于晓宇梳理一遍思路，打开文档，把灵光乍现的点子速记，紧急召开同事开会，把任务分解。

“时间非常紧张，大家多辛苦。负责数值和关卡的同事要充分调动咱们以前项目的经验，文案要尽快想到参照品，脑子里必须有画面。第一个版本咱们不求多么高大上，但是你们现阶段能想到什么样儿，不要犹豫，都写出来。”

她刚入行时，有过很多美丽的幻想，希望能做出一款让玩家体验感爆棚的游戏，越好玩越好。经过现实的捶打，和运营部门长期斗智斗勇，她学会妥协。再美好的情怀都敌不过利益，能开发出一款盈利和游戏性兼得的游戏已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于晓宇一旦忙起来，就顾不上陈端方，她让他自行解决晚餐，晚上也不用等她。

“你又开始忙了？”陈端方在微信上问。

于晓宇发过去一个流泪的表情，又说“习惯了。”

陈端方早有耳闻，游戏行业的从业人员没有下班时间的，甚至很多人在办公室自备行军床、洗漱用品，他结识于晓宇后，才知此言非虚。

和她约会，经常要提前讲好时间，临时找人，铁定没戏。他那时以为这是于晓宇玩的小把戏，故意吊着他，好让他上钩，他想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也真就老老实实地依据她确认的时间，选择约会场所。

他以为这下总可以安安心心地享用二人世界，不成想于晓宇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接完电话，她差点把头埋进手机里，一直回复微信群消息。面对他的问话，她“嗯嗯”两声，过会儿，她抬起头，茫然地问他，“啊？你刚才说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一次两次，陈端方还能理解，次数多了，他很不爽。有一回他没忍住，直接对于晓宇说，“你能先把饭吃完吗？工作再忙，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于晓宇连连说抱歉，强调她不是故意的，又说：“你如果很介意，恐怕我没办法让你满意。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项目赶工时，很多同事都睡在办公室，就为了节省路上来回时间好多睡会儿。我当然也想好好吃一顿饭，好好和你说话，但是人家也急啊，我在这里吃饭，还有同事守在工位上加班，等着我确认信息……”

这次以后，于晓宇对于陈端方的邀约拒绝了好几次，一直推说忙。陈端方以为她是真忙，后来醒悟过来，她这是变相地告诉他，她不打算继续了。这个女人有个性，陈端方这样想着，厚着脸皮，锲而不舍地贴上去了。

陈端方也在办公室忙到十一点，中标的度假山庄项目要出方案。这是公司首次参与这类休闲景点的装修设计，他想在文化内涵和艺术风格这两项着重制造亮点，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他的要求高，甲方预算有限，设计师夹在中间，反复受虐。

“不用这么死板，你们出三个版本的方案，最优方案当然报价最高，以此类推。不用想着预算低，出不来效果，很多甲方预算是有空间的，并不是定死的。没到最后一刻，都不准给我放弃。”陈端方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半曲着身子，目光炯炯地望着几个蔫头耷脑的设计师。

他见没人应，问道：“我的意思大家听明白了吗？”

“明白。”会议室响起稀稀落落的回复声。

“行，那就这样。有问题随时沟通，进度要把握好。”陈端方两手一拍，宣布散会。

等他从办公室出来，外间办公室黑乎乎的，员工都下班了。他把灯打开，看看时间，这会儿于晓宇应当在公司，电话一问，果然还在。

他要去接她，于晓宇不让，“我今晚要忙到很晚，要陪着大家一起加班。总不好我先撤了，让下属继续做，关键时刻，不能把人心弄散了。”后面两句她是掩着嘴巴，压低声音说的。

“好，我知道了。”陈端方挂完电话，出办公室，乘电梯去了车库。他本是开车往回家的方向走，开出几十米，他掉转头，去了于晓宇的公司。

他把车停在路边，在711便利店买上一袋吃的，酸奶、饼干、三明治、饭团、可乐、脉动、橙汁、面包、牛奶。顺着一楼大堂墙壁上的指示牌，他摸到君乐所在的26楼。

前台没有人，再往前走几步，里面别有洞天。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一大半工位是满的，陈端方看到一窝黑压压的头颅，有几个哥们有谢顶的趋势，头顶露出一丛白。

有人扭转脖子，做放松运动，冷不丁瞥见一个不认识的大男人，提着一大袋子物品，站在进门入口处。没等他问出 “来者何人”，陈端方礼貌地问于晓宇的办公室怎么走，那人用手往前一指，“喏，你往前面走，左拐第二个办公室就是她的。”

陈端方谢过对方，越过众人注视的目光，推开了于晓宇办公室的门。

“呀，你怎么来了？”于晓宇非常吃惊，“不是让你回家睡觉么？”

她急忙从位子上立起来，给陈端方倒水，问他有没有吃晚饭。

“还没吃。”陈端方懒洋洋地说道，把袋子放到她的办公桌上。

于晓宇横他一眼，“又不好好吃饭，饿坏了胃怎么办？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加班的话，先弄点东西填肚子。”

虽然她的语气不大好，陈端方却很受用，眉眼都是舒展的。他解开袋子，取出一包三明治和一瓶牛奶，“你吃了没有？我买了很多。”

于晓宇探头朝袋子里一望，“你买这么多，哪里吃得完？我给同事分了吧？”她拿出两瓶饮料，一个面包，一盒酸奶，又问陈端方还要不要。

陈端方说够了，她想想，又拿出一个饭团，递给他，“三明治不太够吧？饭团也一起吃了。”

于晓宇出去后，陈端方在里间听到一阵哄笑声，不一会儿，于晓宇回来了，面庞上一股红晕若隐若现。

“怎么了？”陈端方隐隐听到外面的吵闹同他有关。

“吃的发完了，他们可高兴了。”于晓宇从书柜底层抱出一床珊瑚绒毛毯，放到沙发上，“你吃完了，眯一会儿吧，走的时候我喊你。”

“我怎么听到他们好像在讨论我？”陈端方咬一口三明治，喝一口牛奶，几下就吃光，他把眼睛搁在于晓宇身上。

于晓宇笑了，“是啊，他们说你是二十四孝老公，你是不是很得意？”

陈端方不屑一顾，“就这？那是他们还没见识到我的本领，不过第一回露脸，就能得到这个称呼，真是想不到，看来以后我要多来。”

于晓宇重新坐回办公椅上，“臭美得很，有你这么自恋的么？我要继续忙了，你睡一会儿啊。”

陈端方还想找她说几句的，见她忙成这样，也想她早点做完，早点回家，便识趣地闭嘴，躺在沙发上，阖眼睡过去了。

他正睡得迷糊，睡梦中有人在挠自己，睁开眼一看，于晓宇蹲在沙发旁，下唇紧咬贝齿，一脸坏笑。看他醒来，于晓宇俯身捏一捏他鼻子，“小猪猪，起来吧，回家喽。”

陈端方不禁呆住，这不正是他希冀可以从于晓宇那里得到的那一种笑吗？这回不仅有了灵动，还有狡黠。他眨了几下眼睛，想要求证似的，“你再说一遍”。

“陈端方……”

他打断她，“不是，不是这个，你刚才说的那句。”

陈端方这样刻意提起，于晓宇倒显得有几分赧然，方才是他将醒未醒之时，她玩心顿起，现在他头脑清明，她要讲出这句话，好像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她习惯了陈端方在她面前口无遮拦，什么浑话都讲得出口，换作她说，她总有几丝难为情。

于晓宇看陈端方一双眼睛很殷切地望着自己，她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喊，“小猪猪，起来吧，回家喽。”话没说完，她先笑了场，将头匐倒在陈端方肚子上，笑得发抖。

陈端方摸摸她头发，心里很满足，跟着她一起笑，“你声音可以大一点，我会听得更清楚。”

“外面……还有人呢……”于晓宇的声音混合着闷笑。

陈端方任于晓宇的头枕在他肚子上，等她的笑声停止，两人手拉手，相携着出了办公楼。

陈端方低头启动车子的瞬间，于晓宇主动靠过去，双唇印上他的左脸颊。

“你这算是讨好我吗？”陈端方停止进一步的动作，他扭转头，对着于晓宇发笑，“……不过你也太小气了，这点可不够。”

“那要怎样才够？”于晓宇想，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脸上有多烫。

“我怎么做都可以吗？”陈端方的目光大胆又直白。

于晓宇一张俊脸红得惊人，她安静了两秒，“今晚不行，明天还要上班……”

“好，我知道了。”陈端方嘴巴咧得大大的，胸中有着从未有过的舒畅和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