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宇隔天起床时，头晕脑涨，她仍是挣扎着去了公司。连开完两个会，她再回到办公室，只觉周身发软，浑身无力，她用手摸摸额头，滚烫。对下属交代完工作事项，她很快出公司，打车去了医院。

想必是昨夜淋雨引起的，她为了平复心情，不让陈端方看到自己哭，在树林里足足待了十多分钟，可笑的是，这个人以为她在树林撒野，笑了她一路。

早上她还未起床，也不知他发什么癫，居然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她闭着眼装作不知情，等他出了门，她才把双眼睁开。搁以往，她会以为他这样做是因为心情好，如今么，她不由得疑心，这只不过是他心虚罢了。

在医院测了体温，38.7℃，医生判定于晓宇是长期超负荷工作，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息，导致免疫力降低，有点风吹草动就抵挡不住，并劝她不要仗着年轻没事，做任何事都要悠着点，不要逞强。

她谢过医生，在医院一楼取完药，又在小卖部买了矿泉水，就着水送服了几种药，在供病人歇息的长椅上坐了许久，身上稍觉松快点，她便叫车回了家。

整个下午，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中间被同事电话吵醒两次，她草草应付完，将手机调为静音，又接着睡。在人人忙如老狗的周一，可以正大光明地躺在床上睡觉，在她是绝无仅有的体验。

她原想着歇息半天，第二天照常上班，想起医生的叮嘱，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在OA上重新提交了几天病假申请。工作永远没有做完的那一天，如果她真的就此倒下，冯玉兰和于利斌还能指望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于晓宇有再多的顾虑，她都撇下不管了。

陈端方晚上没有应酬，九点多就拢了屋。他进卧室取睡衣，把灯打开，见于晓宇已蜷在床上。

“你今天不用加班吗？怎么这么早就睡了？”陈端方一面脱上衣，一面问她。他没听到回答，凑近一看，于晓宇睡着了。

等他洗完，回到床上，习惯性地把于晓宇往怀里捞，才发觉她身上热得像一团火，触手在她脸上四处摸了一把，滚热的。

陈端方赶忙找来体温计，抬高于晓宇的胳膊，将体温计夹在她腋下，小心翼翼地稳着她，不让体温计掉下来。她的嘴唇微张，干得起皮，脸上通红的，也不知烧了多久。

他看一眼体温计，38.9℃。他把于晓宇喊醒，自己坐在床沿，慢慢扶着她起身，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嘴里不住地问她。

“你怎么烧成这样了？白天没有去上班么？怎么没有给我打电话？”

于晓宇本是病人，躺了大半天，身上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而且，昨夜的事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是以，她一直沉默，陈端方让她张嘴，她就张嘴，让她躺下，她就躺下。

“餐桌上的药是不是你今天买的？”陈端方又问她。

于晓宇点点头。他将药拿到卧室，又问于晓宇是不是按照药盒上贴的标签吃，服侍她吃完药，又嘱咐她继续睡一会儿。

“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了粥，外卖到了，我再喊你。”陈端方在床头柜上搁了一杯温水，也不睡觉，坐在一旁看手机。

于晓宇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假装在睡觉。他在玩游戏，他在笑，他在骂队友，他在看她，她的感官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锐。

陈端方喊于晓宇起来吃饭，她摇摇头，说不饿。

“多少吃点吧，一点不吃，身体恢复更慢。以前我生病，不管怎么没胃口，我奶奶都逼我吃，她说生病的人，再不吃饭，就不要想好了……”

餐桌上摆着一碗青菜粥，一碟泡菜萝卜和一杯蜂蜜柚子茶。陈端方递给于晓宇一个勺子，“吃几口吧，吃完，再喝几口蜂蜜水，会舒服很多。”

于晓宇舀一勺粥，吃两口，朝陈端方望两眼，他嬉皮笑脸的，“怎么？是不是发现我很能干？超乎你的意料之外吧？”

“是啊。”于晓宇体温还没降下来，喉咙干，嗓子喑哑。她说完这两个字，不再做声，埋头喝了一小半碗粥，一滴泪滚到碗里。

休假的日子里，于晓宇不用早起，她睡到自然醒，胃口不佳，早餐一杯牛奶就打发了。吃完药后，她看看工作群消息，累了，便把手机甩到一旁，倒下继续睡。

陈端方一天之中会给她来两次电话，问她退烧没有，有没有按时吃药，好好吃饭，她嗯嗯啊啊的应付着，并不怎么搭话，陈端方以为她身体虚弱，也不在意，说完两句，也就把电话挂了。

销假前的最后一天下午，于晓宇自觉身体已经完全退烧，精神也恢复一些，她斟酌许久，打车去了方梨的服装店。

方梨正在接待顾客，她也不急，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把散落在桌子上的宣传册收拢，叠在一起。她抬眼看方梨，她正在耐心热情地给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搭配衣服，从陈列架上拿了一套又一套。等那个女人从店铺离开，已经是半个多钟头以后。

“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卖出去一件……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还有工作日放假的时候。”方梨给于晓宇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我怎么就不能休息了？”于晓宇喝了一口水，笑了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方梨一眼就瞧出来了。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气色看着不大好。”

“没事，小感冒而已，我这阵累得够呛，刚好趁这个机会偷偷懒……你生意怎么样？”

“比我预想中好那么一丁点吧……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大叔认真沟通了一回，他建议我也朝工作室的方向走，客户画像需要更精确些，现在太泛了，没有足够的针对性。”

“那你要尝试转型吗？”

“要啊，怎么不要？有这么一个免费专家可以咨询的，不用白不用。”

于晓宇在店里坐了不到一个钟头，方梨接待了三个客户，她们没聊几句，于晓宇便以不打扰她工作为由，提前离开了，她简直有点落荒而逃，因为心里有鬼，做不到同以前一样，坦然地和方梨谈笑。方梨留她一起吃晚饭，她也拒绝了，若是以往，她多半会留在店里，等她忙完，陪她吃完饭，再回家。

她来之前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打定主意和方梨探一探虚实，等见了面，那些在脑袋里演练了多遍的滚瓜烂熟的话无论如何也脱不出口，有些话，一旦说出去，再也回不了头。她还没有强大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地步。

于晓宇深思恍惚，前一秒她觉得应该找陈端方和方梨问清楚，后一秒她迅速将自己推翻，认为做一只鸵鸟也不错，要维持现状，不闻不问是最明智的，两种想法左右互搏，她从没有觉得如此为难。

方梨把店里的事情忙完，抽空给陈端方去了一通电话，她开门见山。

“陈端方，我是方梨，你现在忙吗？”

“我知道，什么事？你说吧。”

“小鱼下午来了我这里，她……我感觉她状态不太对，你们……还好吧？”

“她这几天生病了，比较憔悴，我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有没有对她多上心一点？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

“她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就是感觉吧，她整个人突然变得有点奇怪……你不要忘记你之前对我说过的话，也不要让我后悔把小鱼介绍给你认识。”

“我知道。”陈端方沉默了几秒，方梨切断了电话。

他立刻拨通于晓宇的电话，问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于晓宇说在家里睡觉。

“你一天都在睡觉吗？一直躺着怎么行？出来走走吧，在小区散散步，我一会儿就回。”

“除了在家睡觉，我还能去哪里？”于晓宇轻轻地说道，说得和真的一般。她其实根本没有睡，从方梨那里回来后，胡乱吃了两片面包，便一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在对他撒谎，陈端方也不戳破，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他一起带回来。

于晓宇一气回复她要吃某个面包店出品的三色紫薯椰子冻、飞鱼籽泡芙、巧克力脏脏包，还有阿萨姆珍珠奶茶。她是故意的，那家面包店离吕丽英家近，离他们住的地方却很有一段距离，不堵车都要开上五十多分钟，可是陈端方没有丝毫犹豫，一口答应了，他说：“好，你等我回来。”

于晓宇有些愣怔，把手机拿在手里许久，都忘记挂电话，陈端方那边也没挂，他隐隐约约听到于晓宇好像在小声抽泣，她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会儿就安静了。

陈端方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晓宇从来都要强，在他面前一点不肯认输，她怎么会哭？他又想起方梨在电话里讲的，顿时五心烦躁，一颗心不知如何安放。

等他提着一袋从面包店买的吃食回来，于晓宇已经睡熟了。他站在她面前，她的眉毛是皱着的，鼻子也是皱着的，嘴巴微微翘着。

“你这么不开心，宁愿去找方梨，也不和我说吗？”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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