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于晓宇坚守到零点过才上床休息。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她起床时，冯玉兰和于利斌已吃完早餐，坐在客厅看电视。她伸一个懒腰，对着他们笑眯眯说道“新年好”。冯玉兰问她昨晚几时睡的，她什么时候去他们房间放的红包，她一点没发觉。

于晓宇只是笑，问她高不高兴，冯玉兰乐得嘴巴都咧歪了，一张脸红润润的，满面红光。她说：“怎么不高兴？整理床铺时看到红包，我一个，你爸一个......\"

“你妈看到钱，被子也不叠了，坐在床沿就开始数钱，数完她的，再来数我的，两份红包一下就进她口袋了。”于利斌补充道，边说边笑。

于晓宇听毕，也哈哈大笑。她打消了冯玉兰给她弄吃的念头，自己去厨房，喝了一碗鸡汤，吃完半碗面条，重新坐回客厅，陪着他们说话。

“记得给你婆婆打个电话。”冯玉兰提醒她，于晓宇说“晓得了”，挨着她没动。老俩□□换下眼神，于利斌朝冯玉兰摇摇头，于晓宇只当看不到父母的眉眼官司，将话题扯到电视里正在放的小品演员身上。

她昨晚给吕丽英发了短信，刻意没打电话。若是通话，吕丽英肯定会让陈端方接电话，一句话说不对，她没有把握会圆回来，弄得双方都不开心，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倒不如简简单单传个信息，将心意传达就行了。

他们这一天宅在家里，吃吃喝喝，闲话家常，给亲戚朋友们打拜年电话，哪儿都没去。第二日，三人起了个大早，在家吃了一顿简便的早餐，便赶去舅舅家拜年。

大姨冯桂兰一家比他们到得还要早，屋里已经支起一张麻将桌，舅舅和大姨夫及两个表哥坐在牌桌上，两个表嫂坐在各自丈夫身后看牌。小孩们躲在隔壁房间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吃糖果。

妮儿表嫂见到于晓宇，很热情地同她打招呼，朝她背后望了望，问怎么没看到妹夫。于晓宇依旧搬出那一套说辞，表嫂一副了然的神情，建议她来年春节安排父母和公婆一起过，两个小家并成一大家，方便又省事。

她顺着表嫂的话附和了几句，和几位长辈打过招呼，去另一间房找她几个姨娘说话。大家见到她，自然也不免问到陈端方，她不得不又解释一遍。说的次数多了，连她自己都要当真。

陈端方担心路上堵车，五点从蓉城出发，结果车况意料之外的顺利，九点过就抵达平宁。街道上喜气洋洋，两边的绿化带上结满小小的红灯笼。商铺里恭喜发财的乐曲声震天响，行人穿着簇新的衣衫，满脸喜气。小情侣们勾肩搭背，走几步路便停下来和对方亲吻，旁若无人。

也不知于晓宇起来没，她见到自己会说什么.....陈端方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一时这样想着，一时又觉得自己太没志气，于晓宇都明说不让他过来......

陈端方将车停在槐树街入口处，两手提着礼品盒，一路走到阳光花园。他轻轻咳嗽两声，方提起手敲门。敲门没人应，他改为按门铃，还是没人。他看看手表，不过九点半的光景。他头抵着大门，继续等了一会儿，重新按门铃，依旧没人应答。这个时候都不在家，该不会去拜年了？

陈端方看一眼靠着墙角的礼品，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翻了一遍，又打开微信，没看全就关上了。他站在于晓宇家门口，听着左邻右舍传来的欢声笑语，蹙了蹙眉。

于利斌手机响起时，他看一眼屏幕，满屋搜寻于晓宇的身影。他接起电话，声音和蔼，“新年好新年好，对对，我们在舅舅家。你是不是来很久了？......好，我们马上回来。”旁边郎舅问他是不是女婿的电话，于利斌笑着说是。

“小鱼小鱼，小陈来了。”于利斌高声喊道。

于晓宇低头看一眼手机，很镇定地说道：“哦，我手机调静音了，没接到他电话。”

“你赶快回去吧，他在门口等着在。”于利斌催道。

“小鱼，你回去把小陈接过来，来这边吃饭，人多热闹。”舅舅舅妈嘱咐她，于晓宇唯唯应着。

她出了门，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从城东到城西，不过十多分钟。她下得车来，几步快跑，跑到离家几十米的距离时，她停下来，脚步放慢了些。走几步，跑几步，再走几步。她用手拂拂胸口，等气息平缓了，才迈上楼梯。她的脚步声格外轻，仿佛声音大一点，会把什么惊飞。

于晓宇拾级而上，脚步停在通往她家楼层的拐角处。她一眼就看到陈端方。他穿一件黑色夹克，背对着她，一直低着头，定定地望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晓宇就那样望着他，一动不动。

刹那间，陈端方回转身来，他的目光迅速捕捉到立在楼梯口的于晓宇。他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一双眼睛搁在她脸上，眼珠转也未曾转一下。于晓宇微微低下头，几步走到门口，开门让他进去。

屋里温暖如春，水仙花的香气在房间里萦绕。陈端方衣服穿得少，刚吹完半个多小时的冷风，骤然进入室内，浑身舒爽。于晓宇给他沏上一杯热茶，搁在茶几上，将果盘摆在他面前。

“你还没吃早饭吧？”于晓宇问他，他兀自喝着茶，拈了几粒开心果，吃得脆响。

见他不理人，于晓宇也不再问，自去了厨房。十多分钟后，她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招呼陈端方上桌。

“先吃点面条填肚子，晚点再吃米饭。你要不要泡菜？面里没有放辣椒。”

陈端方依旧不理人，毫不客气地在餐桌旁坐下，拣起筷子就吃。于晓宇瞧他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是不打算同自己讲话了，她也就缄默不言，打开电视，随意调开一个频道，边嗑瓜子边看节目。

舅妈打电话问人怎么还没过来，于晓宇眼风扫一下正在吃面的陈端方，犹豫几秒，说他们在外面有点事，可能赶不过去，不用等，开饭了他们先吃。

舅妈又和她拉扯了几句，左不过是让他们尽量赶过去。一大家子人聚餐，独独他们两个不来，大过年的，太冷清了些。她客客气气地谢绝了。

“我们在外面办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陈端方问道。

“舅舅家里人多得很，大人小孩，吵吵闹闹的，你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不用休息么？如果你觉得没问题，你吃完，我们就过去。舅舅他们都在打麻将，你去的话，他们肯定会让你一起。什么时候能下桌，我就不敢保证了。”

听完这话，陈端方没再说什么。他靠沙发坐下，往于晓宇坐的方向挪动一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于晓宇起身去了卫生间。等她回来，坐的位置同陈端方成了一个工字状。

“你爸妈什么时候回？”陈端方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于晓宇看看时间，说应该快了，他们吃完饭就回。他也就不再说话，在一旁安静地摆弄手机。

二人同居一室，除了电视背景音，微信消息滴滴声，相顾无言。冯玉兰和于利斌回家时，两人正在餐桌旁吃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

陈端方站起身来，同他俩打招呼，笑容和煦，“爸妈，新年好。”

于利斌连连让他坐下用饭，说一家人不必客气云云。冯玉兰因陈端方过节没打电话问候，不免有些心思，现在见到人了，那点不满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她说于晓宇怎么不多烧几个菜，冰箱里多的是。陈端方连声说这些菜很够吃，又夸于晓宇厨艺好，就是比她还差一点，他有好几个月没吃到她做的菜，想得很。冯玉兰笑得合不拢嘴，只差当场撸袖子进厨房给他炒菜。于晓宇抬眼瞟了陈端方一眼，他却并不看她。

饭毕，陈端方陪老俩口坐了一会儿，冯玉兰说小鱼没在蓉城过年，他和他爸妈怎样过的？是在家里吃的年夜饭，还是去餐馆吃的，他来平宁了，他爸妈会不会很冷清......

陈端方深深望了于晓宇一眼，说他们在外面吃的，在家要准备很久，餐厅吃方便点......他在一来一回中将谎话编得天衣无缝，冯玉兰夫妇俩丝毫没有察觉。

陈端方从上衣口袋掏出两个红包，双手递给冯玉兰和于利斌，说他平时工作忙，来得少，对他们照应不周，希望他们原谅......夫妻俩推辞一番，到底被陈端方说动，将红包收下了。

他们接着扯了会儿闲篇，陈端方搓搓手，站起来说要走。冯玉兰大吃一惊，问他要去哪里。于利斌也附和说他才来几个钟头，怎么就要走了，晚上就在这里住，趁假期多歇几天。

陈端方解释说明天要送父母同亲戚聚会，路途比较远。于利斌问能不能叫网约车，送亲家公亲家母过去，他说这亲戚年纪大了，他也许久没见，这次约定和父母一道拜访。

既是这样的缘由，他们也不好再拦着，转头问小鱼要不要收拾东西，和他一同回去。陈端方不等于晓宇回答，一口回绝，说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不必赶着回去。

夫妻俩将陈端方送到楼下，于晓宇一直陪着他往停车的地方去。

“这么冷的天，你出门多穿点，小心感冒了。”她嘱咐道，又问他：“你确定不在这里住一晚？来回也挺赶的。”她听到陈端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就是不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于晓宇穿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脖子上缠着一个玫红色围脖，她头发长长了些，随意挽成一个鬏。脚上穿着一双毛茸茸的带跟拖鞋，她双手插进口袋，慢腾腾走着。陈端方走在她后面，嗤一声笑。这人真像一个熊。

“你笑什么？”于晓宇也不回头，边走边问。

过了一会儿，她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又不是来看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丢下这句话，陈端方摁一下手中的车钥匙，前方一辆银白色的私家车亮了一下，他几步上前，打开车门。几秒之内，那辆车在于晓宇跟前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