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端方进门时吹了一声口哨，他一心一意想着几个小时后再见到于晓宇，他一定温声软语，不惹她生气。想到她笑眯眯的样子，他在又黑又静的夜里，嘴角弯成一道弧线。

他将客厅吊灯打开，一眼瞥到电视柜上的瓷白花瓶。这个花瓶还是他陪于晓宇逛宜家，她特意挑选的，她说这个颜色好搭配，插花很合适。花瓶里插着一大捧他叫不出名字的花，绿叶衬红花，极为养眼。

他心跳加速，几天前从家里离开，他很确定没有将花瓶摆出来，更没有出门买花。

于晓宇回来了。

陈端方迫不及待地推开卧室门，房间里黑乎乎的，他伸手往床上摸一摸，羽绒被下有人正在熟睡。他裂开嘴角，几下脱掉衣服，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身体紧紧贴着于晓宇，两只手伸过去，将她揽住。

饶是再小心翼翼，他仍是把于晓宇弄醒了，她任由他抱着，不动，也不说话。陈端方将头埋进她脖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给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于晓宇没有回应，陈端方在她后脖处啜了一口，声音低沉，“我这几天都住我妈那儿，刚才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我本来打算回来收拾下就去接你的，没想到你先回了......你有没有想我？嗯？”

一声“哼”从耳畔传来，他听出于晓宇话语中的恼意。

“无事献殷勤。我晚上有打电话给你，你态度真臭……”她说完，挣扎着要从陈端方怀里躲开，嘴里嚷嚷着，“不准挨着我，臭死了。 ”

陈端方不让，反而将她箍紧了些，把她的脸拨转过来，即使在密不透风的黑夜，他也要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他。

“一点也不臭，我才洗完澡，用的你买的沐浴露，香得很，不信你闻闻。”陈端方说着，就要拉开衣领，让于晓宇嗅。于晓宇不从，身子扭着，不断念着“反正就是臭，不用闻也知道。”

他奈何不得，急中生智，伸出两根手指在她腋下挠了两把，于晓宇一阵惊呼，骂中带笑，身子不由自主地松软些许。待她气息平稳些，安安分分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陈端方微微侧着头，贴着她耳边轻声道：“我不愿意。”

于晓宇有片刻愣神，她问：“不愿意什么？”

“我不喜欢分隔两处......这些天，我一点都不好过。你呢？你有没有想我？肯定一点都没有，天天走亲戚，吃香喝辣的，哪里有空想我。”陈端方说完，隔着睡衣在她胸前重重咬上一口。

于晓宇吃痛，捶了他一下，“对呀，一点都没有......”

她话虽这样说，陈端方听出来她分明在笑，他也就猜出她大约在说反话，整个人心花怒放，立时贴着她的脸颊，亲上好几口。

开年第一天上班，办公室里一派喜气，人人皆是新面貌，穿花裳的，烫头发的，黑发染成酒红色的。同事们还未从悠闲假期缓过神来，说话都比平日多一些。

中午同事们聚在会议室吃外卖，嘁嘁喳喳聊着着各自的假期。有人拖家带口出远门度假，有人携男朋友回了老家，也有人待在蓉城，哪里都没去。

有个小姑娘笑道：“我妈生怕我在外面没吃饱一样，天天给我加餐，七天假，我胖了十斤，早上来上班，差点没找到合适的裤子。”

“哇？你居然胖这么多？我还以为我胖六斤就了不得，没想到你比我还猛。”

“假期么，心宽体胖，不胖才怪。”

“就是，小鱼姐都胖了。”

众人七嘴八舌，于晓宇也听得好笑。听到有人提及她，她笑一笑，“有这么明显？那我从今天起得少吃点，在家吃吃喝喝睡睡，胖了也正常。”

“于经理该不是有喜吧？有了宝宝，就是能吃能睡。”一位已婚女同事随口问道，旋即说起自己刚怀孕那会儿的情形，稀里糊涂的不知情，整天嗜睡。

于晓宇一愣，好几个同事正歪头看她的反应，她语气淡淡的，道：“是么？我倒没往这方面想。”

“可不是，我之前也是这样......”同事还要继续往下说，瞧她脸色不大对劲，立时撇下不提，其他人赶紧岔开话题，会议室里不一会儿又响起欢声笑语，于晓宇却再听不进她们的笑谈，一顿饭味同嚼蜡。

她心事重重地回了办公室，一颗心咚咚作响。她的生理期已经过了十多天，月经还没来。

前几年项目上熬得太狠，内分泌严重失调，生理周期不准，甚至出现过两三个月才来一次月经的情况。看了几个医生，也吃了药，效果都不明显。那时她还咨询过，像她这种情况，生育会否受影响，医生告知她的卵巢很健康，配合调整工作生活状态，她可以正常受孕。她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月经周期间隔时间久一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毕竟生理期总有那么一些不适。

于晓宇在心里默默盘算近期同房时间，抛开这两日不提，最近一次同陈端方过夫妻生活是在十二月底。那晚一向谨慎的他发了魔，动作到中途才戴套，她被挑动性致，也没即时提醒他……

她呆坐半天，无心做事。好在工作并不多，她匆匆处理完，一下班就急忙慌地离开了公司。

一路上，于晓宇都在思量，若是真被同事言重，她该怎么办。创申还未入职，她不可能带着身孕去上班，更不用说她彼时信誓旦旦地签过合约。她心情灰败，在药店买上几种不同的验孕棒，逃也似地回了家。

陈端方还没到家，于晓宇把自己反锁在卫生间。说明书上说晨尿效果最好，她已经等不及了。她坐在马桶上，接完小半杯尿液，将验孕棒打开，拿验孕棒的手抖得厉害。她几次伸出手去，又缩回来。活了近三十年，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时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她心惊肉跳，一时想掐死始作俑者陈端方，一时想掐死软弱贪欢的自己。彼时，她若能意志坚定一些，没有溃败成军，也不会陷入这样孤独无望的境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于晓宇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她听到陈端方开门的声音，问她是不是在洗手间，她也不理。她想起冯玉兰教育她的话——要有承担的勇气。事已至此，结果无非两种，倘若是她最不希望的那种，她也只能接受。

她按照说明书指示，将验孕棒前端插入装有尿液的一次性纸杯中，隔了几秒钟，再提上来。她立刻紧闭双眼，几分钟后，猛然睁开眼睛，两道刺目的紫红色杠杠赫然在目，那一丁点儿残存的侥幸心理顿时荡然无存。于晓宇两只手紧紧握着验孕棒，一大滴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在马桶上蹲太久，一双腿又酸又麻，她站起来时，整个人往前栽倒，她一把扶住面前的墙壁，垂着头，缓了好一会儿。

慢慢站稳后，她迅速收拾好验孕棒和说明书，用纸巾缠上好几道，直到完全看不到才丢进垃圾桶。迈出卫生间时，她整个人是飘着的。

于晓宇没洗漱，一言不发地爬上床，用棉被裹住自己，一根头发丝都不露出来。不多时，陈端方接完电话进了房间。他将棉被扯开一角，问道：“你不舒服么？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我有点累，不想吃，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于晓宇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哑。

“吃冒菜好不好？你想不想吃？”陈端方耐心十足。

“我说了不用管我，让我安静一会儿可以吗？”于晓宇声音猛然提高，把他吓一跳。

陈端方想他们这两天时时黏在一起，尤其在夜里，她热情似火，怎么一上了班就不正常？是不是白天在公司受了气，不顺心？那就由她去吧，指不定待会儿闻到香味儿，她就想吃了。她味蕾得到满足，人会比较放松，可能把那点烦心事说出来，骂一骂也就忘了。她以前和他吐槽公司的糟心事，也往往都在吃饱喝足后。

陈端方如此这般设想，也就自行点了外卖。他特意将房门打开，一面吃一面说“好香”，还问于晓宇“你真不出来吃？我点的你最喜欢的麻辣味，再不出来，我可要吃完了......”

等他真将晚餐消灭殆尽，也不见于晓宇出来。他上床时，她甚至已经睡熟，鼻孔里发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陈端方试着捏一下她的鼻梁，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么早就睡，也不等我。”他嘟囔着，也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于晓宇任由陈端方揽住自己的肩头，待确定他睡熟后，她从他的臂弯里钻出来，翻一个身，背对着他。良久，她翻转身子，一双眼睛洞开，出神地盯着他的后背。

如果陈端方知道她怀孕，会是什么反应？而她，该何去何从？她正处在职业生涯的拐点，年前才答应去创申就职，她满怀信心，渴望在新的平台取得成绩。

三十而立，她早已懂得个人事业的成功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缺哪一项都不行。她并未期待创造出多么辉煌耀眼的职业生涯，可她也真真切切地想有一方可以施展才能的天地。

她步步谨慎，一切都在计划中，她以为按部就班走下去，前方霞光唾手可得，然而，就在今晚，她仿佛听到路面崩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