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诗遥闻声回头。
傍晚模糊的光线下，江故远穿了一身浅色，颀长的身影背靠暖色的余晖。低着头的角度，让他原本有棱有角的脸柔和了些许，却让宽厚的肩膀更加醒目，仿佛是极佳的剪影。
或许是江故远的姿势和气息带着股压迫感，原本伏在地上的小狗从童诗遥的手里溜走，跑向对面的小商铺。
“没什么时间陪宠物。”童诗遥收回目光缓缓站起身，语气平淡。
“养猫倒不麻烦，可惜你只喜欢狗。”
江故远微扬起头，斜斜身子，“一起走吗？”
童诗遥提了提肩上的包带，往前挪了一步，和他并肩而立。
两人慢步走在树下，枯黄的树叶偶尔随着微风掉落在地上，若是不知情的旁人看到此番场景，定会觉得他们是对养眼的情侣。
童诗遥低头踩石砖上风干的树叶，鞋底传出清脆的破裂声，她想起上一次和江故远这么并排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略带酸涩的回忆很符合此刻的秋风萧条。
“童诗遥。”
她倏地顿住脚下的动作，这是他们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的音色低沉，有种上位者的强势，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仿佛被点了名一样。
江故远胳膊一抬，她忽然感觉头顶掠过什么东西，然后便看到他的掌心摊在她面前，上面有一小片叶子。
“掉你头发上了。”江故远收回手，任叶子随重心坠向地面，翻转过来的手背骨节分明，浅浅有青筋盘错。
童诗遥晃了晃脑袋，轻嗯了一声。
今天的饭店是黄若瑄选的，作为网红的她打卡过不少餐厅，便主动揽下了这个责任。
这是一家装潢精致的西餐厅，或许是工作日的缘故，客人并不多，钢琴师在场地中心弹奏着舒缓曲目，很适合谈事情。
黄若瑄下午没有工作安排，早早坐在了订好的位置上，当江故远和童诗遥并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情不自禁地瞠了瞠目。
“你们俩是一起来的吗？”语气稍带揶揄。
童诗遥率先开了口：“前面正好碰见了。”然后落座在黄若瑄左边，开起玩笑，“你这地方挑得不错，但是比高中西门的麻辣烫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西门一对夫妻开的麻辣烫是童诗遥和黄若瑄高中的最爱，虽然店面又小又破，但味道出奇的好，让她们一度怀疑秘方里加了什么让人上瘾的东西。
“哎呦，你这么一说我又馋了，不知道那家还开没开。”
“好久没去那边了，时间太久了早就变了吧。”童诗遥把包挂在一边感慨道，似乎话中有话。
见江故远没搭上话，黄若瑄拿起菜单说道：“你们快看看吃什么，这家的牛排还不错，我现在减肥吃得少，你们点你们喜欢的就好了。”
不管是出于挣钱还是叙旧层面，她都得活络下气氛，毕竟指望童诗遥是不太可能了。
江故远背靠座椅，顺着手里的菜单撩眼看向对面的童诗遥。
店里的光线更加清晰，今天的她妆容比节目那天更加清淡，耳边的碎发垂在两侧，一条蝴蝶结吊坠的锁骨链挂在颈上，闪着银色的光。
黄若瑄叫来一旁的服务员，三人点了各自想吃的东西。
等待上餐的空挡，江故远对着黄若瑄切入正题，“我有个剧本被导演看中了，他想拍成微电影参赛，你有兴趣试镜吗？”
黄若瑄此前都只是自己拍一些美妆和日常视频，听到电影这两个字眼，不禁泄了泄气，但还是询问道：“什么题材呀？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能胜任。”
“校园霸凌。”
以前江故远听童诗遥提起过一些黄若瑄高中时被排挤的事情，所以他认为无论从颜值、影响力还是从经历来说，她都是合适的人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私心：她是童诗遥的好朋友，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又产生了一层联结。
一旁的童诗遥听到这四个字，瞬间由无所事事的旁观者姿态切换成战斗状态，无声地瞪向江故远，眼神怪罪他不该提起黄若瑄的伤心回忆。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黄若瑄，她微微低着头，卷发挡住了侧脸，看不到是什么表情。
她刚想抬手安慰，黄若瑄撩了撩头发抬起头，又恢复了平日的轻快语气，“我看完剧本考虑考虑。”
“若瑄，你别勉强自己啊。”童诗遥作为见证者，她清楚黄若瑄经历过什么。
黄若瑄偏过头，眼中透出清澈，“我当然不会勉强了，这钱我又不是非赚不可。”她垂了垂眼，“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勇敢一把，以前我太软弱了，现在我应该站出来，要是我成功了，哪怕影响到一个人，我也觉得值得。”
童诗遥听到这话，再次被黄若瑄小太阳般的个性打动，自己淋过雨，也想给别人撑把伞，便也没继续劝说。
江故远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你看完感兴趣的话，随时和我联系。”
黄若瑄伸手接过，放到了包包一旁。
菜品一一上齐，黄若瑄点了份蘑菇汤和一瓶红酒，童诗遥和江故远不约而同地点了招牌牛排，拿起刀具在白盘里切割。
“诶，你们俩拿刀的手怎么和正常的反着来啊？”黄若瑄注意到两人手上的动作问道。
二人手上一顿，异口同声道：“左撇子。”
黄若瑄被这突如其来的默契逗笑了，“要不要这么统一啊。”
童诗遥红了红脸，转移话题，“你点瓶红酒干嘛？”
“点了牛排没有红酒怎么行。”
猩红的液体倒入玻璃杯，童诗遥平时不常喝酒，轻轻抿了一口，没有意外的辛辣，入口相当柔和顺滑。
江故远嘴里不停咀嚼着，始终没动面前的酒杯。
“对了，你们俩的那期节目，是不是这周就开播了？”黄若瑄手里搅拌着蘑菇汤问道。
“应该是。”童诗遥心里盘算了下时间，“希望剪辑别把我肚子疼那段加进去。”
江故远顺势问了句，“所以你那天为什么肚子疼？”
“……没什么，肠胃不好吧。”
三人斯条慢理地吃完，出门已经是晚上了。
“我送你们回去吧。”江故远拿出车钥匙。
熟人总比网约车安全，黄若瑄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勾着童诗遥的胳膊，一副连带着她决定的连体婴模样。
童诗遥看了看他停车的位置，和自己从地铁口来的方向并不顺路。
“想什么呢？走啦。”黄若瑄拉着童诗遥坐进后排，车里有股沉淡而清晰的皮革味。
按照地图上规划的路线，黄若瑄家要更顺路些，江故远便先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车上剩下童诗遥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封闭空间里，沉默流转，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若是别人，童诗遥一定会换到前面的副驾驶座位，更符合社交礼仪，但现在让她坐到江故远旁边，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扭头看着窗外的光影交错，一个人陷入思考。
如果黄若瑄和剧本一拍即合，那自己和江故远以后的走动便是少不了的事，她希望好朋友可以尝试新的领域，但又对如何长期面对江故远毫无头绪。
剪不断，理还乱。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解锁开看是郝心蓉发来的微信。
【香水百合：让你加的人怎么样了？】
童诗遥叹了口气，如此锲而不舍，看来是真的有意撮合。
【童谣：你要到的名片都不是本人，人家去问老板了，还没有回复】
【香水百合：还是个小老板呀，真是年轻有为，那你更要多上上心了】
童诗遥不愿再回复，点了个OK的表情包搪塞过去。
“下次我找黄若瑄就直接发你微信吧，你转告一声，毕竟她有男朋友，避嫌。”江故远平白直述，仿佛是商量好的事。
“......”这话仿佛是在直戳戳地点明她没有男朋友，她突然想要打压江故远不知从哪来的自信。
“你怎么知道我没男朋友？”
江故远从后视镜看了看她，“上次接你那个男生吗？不像你喜欢的类型。”
童诗遥被堵得无言以对，又不想逞强撒谎，只能保持沉默。
车子停在了和上次同样的位置，童诗遥挪身准备下车，开门前补充了一句，“上次我说请你的那顿饭还欠着，下次再还。”
她不想欠他的。
江故远听到此话，侧目回答，“是两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