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也无妨，说你是我帮阿姐请过来的贵客就好，小桃，去帮我解释一下。”

眼看着盛知临的脸色逐渐变差，温遥才扑哧一声笑起来：“骗你玩呢，我阿姐也宴请过不少宾客，都有发过这个小钱囊。黎桃帮我加菜去了。”

黎桃回来的时候，拎着三个小花灯，递到温遥面前：“掌柜的送的，说专门留给小殿下的。”

“给你一个好了。”温遥把其中一个递给盛知临，“我姐姐尚来不喜这些玩意儿，只能给你们这些现代人啦。”

盛知临从那之后再也没喝过一口酒，说自己已经喝了大半壶，喝酒伤身，要适量，于是就看着温遥一杯接着一杯喝新上的梅子酒，甜津津喝了半晌，最后黎桃倒是先醉了，把杯子一掀：“我靠。”

眼看着黎桃脸颊绯红，温遥心知这家伙已经到极限了，又怕多说几句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于是把刚端上的醒酒汤连哄带骗地就往黎桃嘴里灌。

黎桃咳了几下，脸色幽怨：“你……”

“小桃喝的有点儿多了，我就先带她回去了。”温遥忙不迭跟盛知临道别，拽着黎桃就跑。随着木楼梯哒哒哒响了一阵之后，他彻底听不到温遥的任何声音，抬眼看去，小丫头从街巷里飞快地穿梭过去，双耳髻在耳后随风摆动，像只火红色皮毛的兔子。

黎桃睡得无知无觉，温遥又向来最讨厌跟别人睡一张床，式微宫的床那么大，黎桃非要挤着她睡才好，就这么难捱地过了一夜，温遥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时候头发已经乱成了鸡窝，却又听见有小侍女来报，说盛知临在宫门外求见鬼王。

“那你让他去偏殿等着我……什么？谁要见我？”

鬼王的凤冠简直繁琐到令人恼怒的地步，她轻易懒得去戴它，先别说中间的红色冠珠和环绕一圈的珐琅图纹，金银丝盘成的大小花朵就有不知多少，两边金线缀着上好的红珊瑚珠长长延伸着，略微一动就会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好看是好看。黎桃替她戴好之前她还这么想着，可发冠刚一固定好，她就立刻收回了刚才的夸赞。

“这也太重了吧……”

黎桃没理她，把那件深红色的鬼王礼服披到她身上：“快去吧。”

她嫌弃地扯扯身上的礼服，繁复的花案，又是深蓝，又是棕绿，绘着龙纹，显得她好像整个人小小地蜷缩在一摊堆叠的衣服里。

黎桃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你站直就好了，别怕撑不起来。”

温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稳住身子走上几步，才不至于又一头栽倒在地上。她微微聚神，迈出步子，腰身挺立起来，整件衣服就立刻乖巧地垂在她身侧，倒不见得不合体了。

她从房间里走出来，昂首阔步，然后走到偏殿垂下的帘子后面。黎桃在她身后看着，暗自思忖着，前两年嬷嬷的教导她还好没忘，鬼界一向太平，温遥便很少出面，自然行事作风也不会太像个真正的鬼王。

“听说你要见孤？”

盛知临放下茶盏，蹙眉看着朦胧垂帘后的那张脸——反正她也看不到自己表情，他这么想着，索性随意回答道：“正是。”

“孤的义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救过她一命，这么说，孤还是得好好谢谢你。”温遥沉着声线，“听阿瑶说，她让你住了琰棠宫？住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他没想到她竟然问到这些，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阿瑶？”

“她未曾和你提起过？”温遥做吃惊状，“她小字阿瑶，乃取美玉之意，读起来恰与孤的名字相同。”

看来鬼王并不是个特别高冷的角色，至少是个妹控。盛知临暗自琢磨着，便没注意到坐在高高垂帘后的鬼王正在被小侍女瞪得直低头。

黎桃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说漏了嘴呢？？”

温遥撇了撇嘴：“……谁让你们都喊我阿遥，我一个嘴瓢就……”

当然这都是后话，只是这时的黎桃瞪她只是因为她解释得太多了，便丢了个传音令给她，谁知这丫头就骗把小脸转过来，头上的坠珠一晃一晃，幸亏盛知临的眼光并没集中在这儿，不然如此不典雅端庄的鬼王实在惹人生疑。

好不容易挨到了结束，盛知临并没说些什么，只是为这次的收留道了声谢，美名其曰在人家的地盘总要来拜访下主人，可心下打着些什么主意，怕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二人会谈，一尊一卑，当然是温遥先离席。等温遥走后，盛知临仍旧端坐在原地，脸色晦暗不明，若有所思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茶。等他起身欲离开，温遥正巧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进殿中，声音明快：“听说你来找我阿姐了？？”

盛知临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啊。”

“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你昨天喝那么多酒，我哪里还敢告诉你？”盛知临微微一笑，倒是理直气壮起来，“况且是你突然就跑了，不是吗？”

温遥被他一句噎住：“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小桃喝多了，我自是不可能喝多的，我这辈子还没喝多过呢……”

“你这辈子？你多大了？”

“我……”

黎桃站在门边，和小姜交换了个眼神，格外无奈地叹了口气。

吵吵闹闹最终结束于远处一声巨响，门外的侍卫匆匆来报：“小殿下——”

“何事？”

盛知临看着温遥站起身来，微微蹙起秀气的眉毛。

“三明镜。刚才负责管理三明镜的安总管来报，说三明镜异动明显，恐有动乱将至，还得小殿下您速速前去查看！”

温遥与黎桃交换眼神：“随我去曙天殿。”

三明镜比她到这个世界更早，她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听闻了三明镜异动的事情。可当时她还不是什么鬼王，只是个逃到鬼界的小鬼罢了。她记得她站在离鬼王宫很远很远的街道尽头，周边瓦砾碎石遍地——那是鬼界最贫瘠的地方，她在那里寻找保命的机会，却在那里看见一束遥远的、明亮的、刺眼的光，直冲天际。

好像是夜里的一颗启明星。

后来她主掌鬼王宫，却再没见过三明镜的异动。她走到殿外，远远地又看见那道熟悉的光束，一时之间竟恍惚不定，倘若不是黎桃在旁边拽了她一下，她甚至会在原地站定。

盛知临则在身后，他没有在看三明镜的光，而是盯着她的背影。

刚到鬼王宫的时候，她去查过三明镜相关的古籍，却一无所获。小姜倒是在宫里待了很久，却从未有人有过那段三明镜异动的记忆，又或许是那段记忆已经彻底被从她以外的所有人大脑中彻底清除。

她来不及多想，却也不知所措。没有任何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她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异动。

黎桃没什么法力，只能站在后面干着急。

她双足点地，曙天殿上方笼罩着层层迷雾，三明镜的辉光笼罩整个大殿，令人眩晕，眼睛都难睁开。光芒渐暗，她看见一道黑红的光如同雾气般从三明镜所在之处钻出，渐渐覆盖最初的辉光。

“九天在上——”

她食指相对，口中轻轻呢喃着最熟练的封印咒：“吾身于明，愿镇众灵——封印，开！”

与此同时，雾气化作蛟龙，盘旋着直冲她而来。

“阿遥——”

是黎桃在喊她。

可封印未生成，她也来不及转身。

“啪。”

一声脆响，世界安静下来。

封印在这时生效，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瞬间擦过，将蛟龙斩断，黑雾四溢，蛟龙哀鸣一声，直直坠地，眼见着就要压碎整个三明殿，却听那身影声音低沉，从容地念道：“全阵，破。”

蛟龙忽然腾空，升到半空之中，盘旋在二人身侧。

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在盛知临身后喃喃道：“衔月。”

衔月是她手里唯一的上古神器，不是因为她法力不够，只能召来这一方神器，而是因为衔月是唯一一柄不与她自身灵力相斥的神器——至少现在只有它。

“衔月，聚光。”

今夜不是满月，她抬头看了一眼。衔月自然是不能发挥到最好了。

充沛的灵力逐渐充盈衔月的整个身体，这是一把镶了白玉的长刃，盛知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似有紧急之意：“身后！”

她旋身，月白色的长刃如风，直逼向她袭来的蛟龙。

“衔月，安魂！”

盛知临只记得眼前一道让他目眩的白光，直直劈开面前的那条蛟龙，黑雾散开，还没来得及聚集，便被“衔月”的白光尽数击碎。

他匆忙上前去，准备助温遥一臂之力。

温遥脸色如常，只是眉尖微蹙，见他过来，并未多说，问道：“你行吗？”

盛知临：“？”

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紧急。

“这玩意不难打，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帮我安抚下小桃。”

她右手腾出来，在身前斜斜划了一下，比了个什么咒：“你在这影响我发挥。”

盛知临：“……”

“你少瞧不起人。”

黎桃本来急得不行，又看见上面那两个人动作稳定，丝毫不见局面有紧张之势。再细细一看，下方人心惶惶，两人则在这旁若无人地小学生互怼。

小姜在旁边拉她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小殿下能行吗，那家伙看上去怎么没啥用啊呜呜呜。”

黎桃默默放下温遥捡到觉得没用送给她的神器千里目：“以我对阿遥的了解，这龙他俩随便一个人都能一巴掌拍死。”

“那你来？”

“我来就我来。”盛知临不耐烦了，“手拿开。”

温遥略带狐疑地撇了撇嘴，还是选择相信他一下，于是加固三明镜的封印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掐个新的加固咒，就听见盛知临冷冰冰的声音：“结束了。”

下面的黎桃：“卧槽。”

她看着盛知临面不改色接过了温遥的活，召了个什么神器，转眼一霎蛟龙灰飞烟灭，而她们的小殿下甚至还没来得及再施一次法。

温遥：“你下手还挺快。”

盛知临啧了一声，收起了身上的机械羽甲，稳稳落到地面上。

温遥和他一起落地，没说什么，转身进了曙天殿内。

黎桃跟上，在进门前，若有所思地看了盛知临一眼，盛知临亦回望她，眼神坦荡，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感受，黎桃只能作罢，匆匆进去找温遥。

曙天殿内殿进门数十步就是一泓清泉，上面雾气氤氲，隐约有灵流涌动，一块小小的蓝色灵石缚在清泉中心的石台上，散发着诡谲的光。

温遥阴沉着一张小脸，一步步走进冷冽的泉水。

“阿遥，没加热呢。”黎桃小声提醒道，“我帮你加热？”

“不用。”

她坐在冷水里，挥手打了个避音结界：“小桃。”

她似乎有些失落。

黎桃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绕过来，站在台上，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别多想。”

“那蛟龙你也知道，我想杀的话，不会比他慢一点儿。”

她闷声闷气。

“可你下不去手。”黎桃伸手，轻柔地摩挲她颈后的疤痕，“没事，慢慢来吧。当年殿下也只让你保命就好，你这种体质，能够发挥灵力已经是万幸了。”

“这事都怪温言。”她叹了口气，“化形就算了，非要化形成灵龙，如今都不知道被封印在哪个山头了……”

黎桃知道她心里难过，却又嘴硬，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