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介绍人认识是在入学后第一个初春。
年轻的学生总是奔波在打工的路上,只是偶尔也停下脚步看看路旁新开的花。
她循着花一路走,走入了一条早已人去楼空的废街。
废街是十几年前废弃的,在那之前本是居民区,除了居民楼外还开了不少早餐店和托儿所,只是现在都弃置了,只能从废墟中些许窥见当时人来人往的痕迹。
废弃时的事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只说失了火,烧了半条街,剩下的人都一一搬走了。再之后的日子里,这里仿佛受了诅咒,各种改建计划都因不同的原因一一搁置,直到现在也没有哪个方案真的动工。
柏妮丝四处环顾,只见植物淹没了低矮的断墙,繁复的根系同焦黑的灼痕相互交织,坠落的牌匾经日晒雨淋风化褪色,未被烧焦的地方还依稀能见到商标,童房的门上贴着贴画,墙上用卡通图案绘出标尺,上刻几个小小标记,以记载每年增长的身高,沙发弹簧翻出,随意弃置在厅堂,窗户的玻璃碎了一地。
从街上向居民楼望去,透过高处的窗台竟能看见干枯的树枝,人们离开以后,树木竟在高楼扎根,虽然此时它还未发芽,但已无疑成为了此地的最佳住民。
分明是生活中熟悉的场景,这里却一点人声也没有,因十几年的弃置显得异常凄冷,令人胆寒,只是对柏妮丝而言,这个地方同她穿越时醒来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去了。
风打来一纸旧日的传单,上面热热闹闹地记载着往日的盛状,待她移开视线,再看向楼上的窗口时,却冷不丁同一个幽魂般的红发身影对上了视线。
这人的红发与夕阳几乎融为一体,却看不出丝毫暖色。
他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发一言。
柏妮丝向他打招呼,可他只是盯了她一会,就移开视线,走入建筑的遮蔽之中。
柏妮丝自觉尴尬,将传单和手中的花放在地上便离去。
或许是以前的住户吧……
她感觉自己可能冒犯了对方,就再也没去过那条街。
倒是不久后找路子做家教,接触了一家事务所,几次往来之后见到了事务所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位红发青年。
对方自称查普曼?缪塞,是地方扶持的青年创业家之一,他的事务所接受各种委托事务,也做一些中介工作,目前正在拓宽经营面。
他开朗地同她握手打招呼,表现得像是没见过她一样,但随后又提及自己低价揽下了废街的改建工程,说不定能借此把生意做大。
原来是开发商不是住户啊……他的态度让柏妮丝有些摸不准,于是简单祝福他生意顺利,没有提及之前那一面。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自从因为家教事件同查普曼熟悉起来后,她去找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他又总是待在事务所,一来二去,柏妮丝对事务所的路已经同自己宿舍一样熟了。
查普曼喜欢把自己的办公室同员工工作的地方分开,设在了工作区街对面的一个地方。因此柏妮丝每次去找他,总见他一个人在。
只是这次去找他时碰巧和一个人擦肩而过,那人似乎刚从办公室出来正欲离开,看见柏妮丝过来,还警惕地扫视她一眼,没说什么。
柏妮丝觉得奇怪,只是人也走远了,她没多想。
敲了敲门,等到里面传来一声“请进”的首肯后,柏妮丝推门入内。
一沓文件从沙发上倾泻而下,横在她的脚边。
地上无状地散落着笔帽、纸箱、各种文件,一角毛毯从沙发上垂至地面,茶几上堆着快餐的食盒,毛巾随意地挂在椅背上,椅上那人将脚抬起,悠闲地架在桌上。
这里比起一个办公场所,有时更接近查普曼吃穿住行的地方。
只是这位好友对自己的生活场所看起来不太讲究。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查普曼见到是她就笑了起来,也没有将双脚从桌上放下,将一边手臂在空中挥了下算是打过招呼。
“是不是没事就不来找我?看来我人老色衰,终是被你嫌弃了。”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哀怨。
见他的第一面第二面,都完全没想到他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柏妮丝已经习惯了他的不着调,此时还是不由感到一丝心虚。
的确……每次来找他都是带着问题来的,这样显得很有目的性耶。
但……但是!有目的性又怎么了!自己不过是向更成熟的朋友寻求经验!塔伯…塔伯老师就不会这么说!
而且也没有很久吧!自己不是在忙嘛!
思及此,柏妮丝逐渐变得理直气壮。
她提起手中的点心盒,每次来时带些礼物来是她的习惯。
“我还给你带了点心!你竟然这样说我!”
“是不是嫌弃我这个穷学生,想找借口吵架了!”
她飞快地倒打一耙。
查普曼坐起身向她走来,让自己露出一副惊异的表情:“原来你对我如此情深意重,竟然是我错怪你了!”
他接过点心捧在胸口,惺惺作态地挤出一两滴泪。
“没错!”柏妮丝义正严辞,“我可冤枉,可受伤了!你不快点讨好我,爱就要消失了!”
查普曼软倒在沙发上:“可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年华渐去,人老珠黄,而你前途无量,此时若是别的小妖精出现在你面前,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终究是错付了!”
鲜艳的红发衬得他面色越发苍白,如整个人如一块易碎的火水晶,如果忽略他正在打开点心盒的手,还挺像那么回事。
“不准把鞋踩在沙发上!”柏妮丝破防了。
查普曼假作柔弱地一惊,慢慢将脚从沙发上放了下来。
他往旁边挪了挪,给柏妮丝腾了个位置,拍拍身边示意她坐下。
“到底什么事让你想起了我啊?”
“哼哼……你怎么知道我有事的?”
被他这样说了之后,一谈到正事,柏妮丝就十分心虚。
查普曼深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有不要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你竟然用我的咒语对付我……柏妮丝哑口,“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这句话是她告诉查普曼的。
“其实是我要升学了。”她含含糊糊地抛出这么一句。
“你决定卖身了?”查普曼大惊。
大学生升学,那不就是进研究所或者去给哪个魔法师当学徒嘛,与卖身何异。
但话不能这么说啊!
柏妮丝狠狠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那不是卖身!而且我是要去总部读书了!”
“那更糟了,岂不是要卖身给贵族?”查普曼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连连啧声,吃了柏妮丝一几肘击。
他常在外面跑,身体也结实,平常根本打不动,只是在柏妮丝面前总喜欢装出一副柔弱的模样,被她推几下就顺势向后倒。
“被你打坏了,赔钱。”
“你还要去圣都,学费还都没着落,现在打坏了你的赞助人,我看你怎么办。”
“那就让我的赞助人找我的介绍人理论去吧。”柏妮丝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全然不为所动。
查普曼于是扮成一个受人蒙蔽的介绍人开始假哭。
柏妮丝不跟他计较,伸手把他揪起来。
“起来……起来!别演了,给点意见。”
查普曼是顺着她的力道被拉起来了,只是又顺着惯性怏怏地靠在她身上,有点重。
“还想要什么意见?赞助人是我,不满意?”
“我知道你愿意帮我,我也很感谢。”柏妮丝道,“只是我总是要自己立足的,不能总想着靠别人。”
“又不是无偿帮你,就当作投资不行吗?”他摇摇头,“这天底下还有几个人没借过钱呢?真是死脑筋。”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
柏妮丝有些悲凉地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对自己悲惨命运的不忍卒读。
“——但是!想一想我读的是考古学,以后真的能赚到钱吗?你真的有这个投资的必要吗!”
考古学,不往里面倒贴就不错了!
“……就当作是爱的供养。”查普曼被她噎住,深沉发言。
“其它的你不用担心,反正我想方设法也会把你这个‘圣都学者’的身份给用上的,直到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他庄重得像给出了什么重要承诺。
“……那还真是令人安心啊!”柏妮丝吐槽。
“对了,我之前看见你和你同学一起出去了,棕毛那个,你的新欢?”
“谁?你在说什么狗话?”
“就是那个看起来又闲又贵的人,他看上去像是那种早起一杯黑咖啡出门前花半个小时打理头发去大排档也把纸巾叠在大腿上并严格按照顺序吃完每一道菜然后通过刀叉摆放留下菜品评价的人。”
你在说什么狗话……柏妮丝已经知道了他在说毕维斯,也很想维护一下自己同学的形象,然而她一回忆起来就发现,那天在咖啡厅的时候他是真的叠了纸巾。
他是真的叠了。
头发也打理得很好。
“这只是很常见的礼仪吧!”柏妮丝终于找到了反驳的角度,但同时她又可悲地发现从她认出这个描述对应的是谁起,自己的辩词就已经没有了意义。
查普曼同情地看着她:“我又没说不是。”
“反正你知道,我们和这种臭有钱人之间总是说不通的,他们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地里说不定用硬币打水漂玩。”
什么皇帝用金锄头……这就属于你的误区了,说不定有钱人身上不带硬币只有支票呢……
柏妮丝是很想这么说的,但是这样一来就好像她主动参与了对同学的取笑。
查普曼已经把胳膊搭在了她的肩上,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有钱人的坏话,最后总结:“他说不定是贪图你什么呢,要知道咱俩才是一伙的,可千万别上了有钱人的当啊!”
柏妮丝拿手指头用力戳他腰间,戳到一片扎实的腹肌,反而扭了手指头,查普曼也装作重伤倒地,用表情演绎着“好狠毒的女人”,捂着不存在的伤口哀戚地指向凶手。
“别人就是和我商量未来发展,特地提起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
“你们现在都说到未来了,下一步要谈什么我想都不敢想!爸爸也是为了你好,千万不能随便相信臭贵族呀!”
当查普曼以保护人自居时,他总会对她自称爸爸。
而当柏妮丝数落他的习惯时,她也会自称妈妈。
二人间互为亲子,时有来往。
然而不管怎么来往,敢占便宜就要有被讨回来的觉悟!
“大女子生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看拳!”
柏妮丝上前揍翻了这个趁机占便宜的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