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如果要有补充的话，我想要和我先生有个小孩。”

纪录片里的她，坐在花园秋千架上，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幸福，在说到未来的期待时，她怀里抱着一个米黄色胖墩墩的小熊玩偶，“我很爱这个世界，我也想让我的孩子来看看这个美好的春天。”她白色的纱裙被风轻轻托起，浅浅羞涩的笑容浮现在她皎白无暇的面容上。

按下静止键，镜头定格，一切欢声笑语都戛然而止，寂静幽暗的房间，只有投影仪镜头里散发出微茫的蓝光。他已经喝醉了，双眼迷离，盯着虚空中的旧时光里的爱人，再次举起了酒杯“敬神。”你真的很爱这个世界，我和孩子不值一提。崇高的神明，我愿追随您，我匍匐在您的脚下，亲吻您布下的莲花，我双手合十抬头垂眼，你如太阳般光辉伟大，信徒只敢看向您垂下的指尖，献出这颗忠诚疲惫的心。

他双手合十，跪在巨幅人脸镜头面前，蓝光投下他叩头的影子，这道影子割裂了她推门而入的眸光。

信徒向神明叩首的同时也是在祈求的过程。有所求，有所念，神明诞生于人的欲望。百次千次的叩首，所求所念一个心声“我想要回我的妻子。”

他难以忘记第一次叩首，与神明见面的时刻。

那神明站在山的最高处，身上衣衫无风自动，漂亮的有些凛冽的面容上滚出两颗血色的泪珠。血珠直直砸落在地上，却在黑漆的火痕中孕育出了一刻嫩青色的小草，而以她脚下为圆心，青色的生机逐渐蔓延到这座被烈火焚毁的一无所有的大山上。

他不顾众人惊诧恐惧的眼神，头一个跪了下去。现在想来，竟有些嘲讽，原来是他自己亲手将程姝容捧上了神位。那个时候，大家还视她为洪水猛兽般的存在，感恩她拯救了自己又畏惧她移星换斗的神妙莫测。程姝容当他老婆的时候已经美的够清新脱俗了，大功德降世飞升成神后，简直美的不像样已超凡脱俗，遥遥迷离一瞥就令他情不自禁跪倒在这无敌美颜之前，难怪乎，人类对至高美的存在是无法抵抗的，身后如潮水般跪倒一片。

神明赤足，步步生莲，“以我一人之力无法抵抗这场入侵，我决意开启这场长达数百年的升维进化。”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即便我被法则碎成千百块也在所不惜，那么，开始了就不能停下。”

她看不见眼前跪倒的人群，径自穿过了她的第一个信徒。神明的漠视，令他奔溃，他在地上转身匍匐，一个飞扑抓住了神明的脚踝，他怀着悲愤委屈不可置信，大声控诉“老婆，你不要我了吗？”

神明的脚落在了地上，生出了一朵颤巍巍的粉白莲花，她看着摔倒在地上，沾染满身青草痕的男人，眼神无波无澜，“抱歉。”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将人弹飞了出去，她蹲在男人面前，伸手点向他的额间“柯沉，我不能做你老婆了，大任压身，你我情缘已断，一别两宽，祝君安好。”

周围的人群中钻出几张熟悉的面庞，万斯年急切的张望着新生的女神“我愿意跟随你，不管你做什么。”而程楚易脸色苍白“你当了救世英雄，就不做我姐姐了吗？”

“不是已经得救了吗，那些入侵者已经赶跑了，你还要去哪，李素白女士的婚礼企划案咱还没探讨出来，程姝容你不会抛下我们吧？”

“是啊，容容姐，已经是打跑坏人迎来大结局的振奋人心时刻，你要去哪儿呢？”

“这是真神仙，当然是要回天上去，你们不要阻拦神仙，大伙快帮忙，别让神仙被他们惹恼。”

“她不是神仙，她是我姐姐，我和她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我是人她也是人。”

“哎呦我说小伙子，你姐姐已经功德圆满飞升成神了，你可千万不能阻拦啊，不然玉帝老爷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妈妈，世界上原来真的有神仙，那龙是不是也有呀？”

“神仙，神仙，我有钱，很多很多钱，我给您造金身，修寺庙供香火，我一生行善积德，求您保佑我富贵荣华，子孙昌盛。”

“我穷一辈子了，神仙你保佑保佑我，让我发发财吧！”

“我家里孩子今年三战公务员，辛苦神仙保佑一定要考上啊。”

“我老公他出轨，你是女神仙，求求你帮帮我，让我老公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吧。”

天真的小女孩，两鬓苍苍苦苦哀求的妇人，各色祈求欲念纷纷。

千万种种嘈杂的声音涌向她的耳朵，无论是口述还是心中祷告，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凑的最近的柯沉突然看到她皱了一下鼻子，这一个惯常的小动作一下子消解了她身上的神性。好像那一个瞬间，程姝容突然回来了一下。柯沉悲伤的吻向她的指尖“情缘断了吗？姝容，从这一刻开始我就是你最忠诚的信徒，我们之间有着最虔诚的羁绊。我有所求”他说着最温柔的话语，用着最缠绵的眼神，却在她不设防的时候发着狠力咬破了她的指尖，囫囵吞下了一滴血珠。

“我想要回我的妻子。”他眼眸炽热的火光快要将烫的将她指尖伤口灼烧。

“难允。”她抽回了手指，指尖伤口瞬间痊愈，她依旧高高在上，无波无澜。

柯沉眼里的光破灭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体内的心脏因为悲伤而不同寻常快跳的扑通声，我想要取代你，我来当神，允否？

“不允。”她看向四周，突然狂风大起掩盖了她的身形“我不是神，敌人很危险，需居安思危，切莫沉湎情爱，空想主义不可取，敬告全人类要相信科学，多搞实践出真知。”

她消失了。

从那一天起，柯沉成了人尽皆知的“寡夫”。老婆跑了，孩子也没影了，长夜漫漫只能对着录像带骂骂咧咧，哭哭啼啼，叩首上千次，都没有得到任何一个回应。就连小舅子程楚易都看开了，跑过来劝他再娶一个“是我老程家对不起你，姐夫，就算我姐走了，我仍然只认你一个姐夫，一声姐夫，一辈子姐夫。但是都十来年过去了，世界都联合了，你也看开点，咱人生苦短，不等她了好不？我妈你岳母心疼你的嘞，让我多来劝你，多回家吃饭，我妈张罗了很多好对象，等你去相看呢。”

“你姐咋不揍你呢，当初我俩结婚你那个臭脸摆的，怎么世界日新月异，新人种都出来了，你劝分的人设还这么顽固？臭小子，你姐还好端端活着呢，这偶尔还能在电视上看上两眼，行了，别让我岳母瞎张罗了，我只要她女儿！”

“嗨你这人真是冥顽不灵。不说了，来来来，喝酒，你这录像带都看糊了，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卷我姐满月抓阄的，改天给你送来。”

碰酒，仰头，喉咙一动，全干了。

“明天我送你回去，让我老岳母给我备点菜，我和我老丈人喝点。那录像带我走的时候你给我捎上。”

“哎，行的嘞。不过姐夫我真喝不动了，我要，嗝~我要去客房睡觉了，明天，嗝~明天咱在喝昂。”真的醉了，程楚易歪七扭八走了几步，哐一下大脑袋给砸门框上了。“你小心点喂！”

“害，没事儿。姐夫，你看我还能给你走个直线，嘿嘿。”他摸到门把手，转过头“不过说真的，十年了，咱俩都老了，程姝容一点也没变化，等见面了她得管我叫哥！”柯沉看着醉醺醺脚都在打颤的程楚易叹了口气“出门右拐，你别向上回睡到我和你姐的主卧去。”

“哎呀，那我不是寻思着陪陪你吗，我走了，你也别喝了，这玩意解不了愁，伤胃。”

“伤胃你还陪我喝那么多，把门给我带上。”柯沉笑骂了一句，掷去了手上那瓶空易拉罐，程楚易门关的及时，易拉罐直直砸到了门上。

又剩他一个人了。

点开播放按钮。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如果要有补充的话，我想要和我先生有个小孩。”当时负责拍摄的人还特意放大了程姝容羞涩幸福的笑容。

“我讨厌这个世界。”他潦倒的坐在空易拉罐堆里，伸伸脚，随意踹开了几个，伸伸懒腰，他松了松僵硬的筋骨，随意端起一个空酒杯“敬神。”说完，他啪的将酒杯给甩到了后头，神色漫不经心，丝毫没有对神明的敬畏之心。

他利落的跪了下来，很熟练的挥开眼前那咕噜咕噜滚动的易拉罐，腾出了一方干净的地方，磕头。磕头的动作很实在，“我想要回我的妻子。”

日复一日的，心心念念。磕完这个头，他脑袋抵在地毯上，湿漉漉的眼泪渗透进厚重的地毯，湮没成一抹暗色。

推门的声音很轻，再轻的声音在这静的听不到心跳的房间也显得格外清晰。

“我说小舅子，你这跟我玩潜伏呢。”他抹了把脸，起身痞笑，酒精上头，两颊红通通，眼睛也红通通的，头发乱遭遭，身上灰色的衬衣更是邋遢的不行。他看向门口，这一眼，他立刻扑通又跪下了“老婆，您回来了。”他快速眨着眼睛，却阻止不了眼泪的极速滑落。

门口的程姝容安安静静站在那，皱了一下鼻子“臭。”她一挥手，窗户一个个开了出来，外面的风一股脑涌了进来，里头的空气瞬间流通了起来。

“程楚易睡在我们床上了，你们两个大醉鬼。”她伸出手指，指指点点，柯沉膝行过来，“不知您大驾光临，失礼了。”他克制的停在与她一步远的距离，干脆低下了头不去看她，多看一眼都是魔障，心碎的已经一塌糊涂。“请问您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程姝容脚下生出了一朵绯红色的莲花，她上前一步“你天天都念的我心烦，现在我来了，你还问我有何贵干？”

柯沉嘴上一声不吭，心里大叫大嚷着“干！”

程姝容面上淡定，但是脚下的莲花越来越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