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发现他们早已在军训环节就已暗通款曲，还以为是在班委治理的过程中逐渐相处脉脉含情起来。

纪律与劳动二者的关系，在高中生涯就像马克思恩格斯的情谊是不可分家非常铁硬的。柯沉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非要去挑那劳动委员的苦差事。人类的一大缺陷懒惰注定了这个职位上的责任人需得多多承担，亲力亲为。比方说：公区打扫、操场拔草、寝室整理等，劳动委员不只一项统筹工作，更多的带动同学之间的积极性。此刻他叼着一根草，看了一眼忙忙碌碌的小女友，手中的篮球突然无趣起来。过段时间，就是年级篮球比赛了，她竟然抽不出一点空闲果然为班级训练呐喊助威。

可是明明她就在离我一墙之隔的操场上啊。他透过篮球馆上的印花玻璃，能清晰的看到程姝容戴着红袖套，跟着学生会的人检查各班级工区打扫情况。对着手上的板子，笔杆在挥挥洒洒，看来是极其认真不会放一点水的。程姝容听到了篮球馆整齐划一的啦啦队加油口号，她抬起头，看到了柯埃达那双漂亮的眼睛。

“太厉害啦，加油呀!”她举起手臂，在空中挥舞，仿佛在她眼前，已经出现了胜利的画面。

可是，他们输了。再怎么努力训练，也比不过九班那群肌肉发达的体育生。这次的运气也不好，初赛就伤了主力，复赛就遇见了九班。拿了一个倒三的成绩，大家非常不满意，有脆弱的甚至已经嘤嘤哭啼了起来。身为全年级的尖子班，排后为一，事事争气夺金，就算是不太擅长的体育比赛，这群天子骄子也是耗费了无数的努力去拼抢了。这样的结果，怎能不士气低迷。

操场上比赛还在继续，一班一团闹哄哄，已经引起了很多注意，尤其是爱看闲话的好事者，取笑声不绝于耳。

看着大家蔫蔫的样子，柯沉一个箭步登上了操场外围那一圈建筑台阶。“注意纪律，再哭我点名了啊。”他就像平常教室里盯自习一样，态度极其自然平常。黄艺诺拍了拍身边还在掉眼泪的妹子，对程姝容吐槽“你男朋友有病啊，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纪律。”

程姝容捂着脸，郁卒道“你男朋友专项练篮球的嘛，把咱班一圈人都打趴下了。”

小黄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也不是，干脆嗓子一嚎，也跟着假哭了起来，边哭边嘟囔“其实他是练田径的，这回这么出风头，也不知道我该多出多少情敌”，或许是真愁，假哭声逐渐痛苦了起来。

“好演技。”小程面对此情此景，面部一僵后，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哇哇哇喊了起来。

“就是你，程姝容，还哭，作为班委要起带头作用昂！”谁料柯沉眼睛这么毒，大义灭亲，第一个就是批评他自己的小女友。一旁拿着碘伏回来的老班，欣慰的看着柯沉，心里想着，这纪律委员果然没挑错，哎呦想想当初还对当官的没兴趣呢，现在管的多好，纪律严明，一身正气。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一班经常赢，输一次给别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比赛输了，希望不要再输了我们一班的风骨。”烈烈大风刮得头顶红旗呼呼响，异国血统的混血儿本就生得漂亮，背后青山巍峨，说话不卑不亢隐有金石之声，“我承诺，下次的篮球比赛一定会取得前三的名次。”

倒三到前三，好大的口气。

“好！”一声喝彩，老班鼓起了掌。万事皆有可能，这群骄傲的少男少女，绝不会止步于此。她相信，顺带着眼角泛起了点点泪花，少年志气啊，其锋芒如剑出鞘，必将势不可挡。

程姝容大大的微笑起来，举起手臂，在空中挥舞“太厉害啦，加油啊!”

柯埃达双手叉腰“今天放学，一个别走，我请大家吃烧烤。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谢谢每一个人的努力，请大家铭记，一切付出都是有价值的嘿！”

“一班疯啦，刚还又哭又闹，现在又在欢呼了，我还以为他们得第一了呢。”众人惊诧，议论纷纷。

“夏兰，你是不是要放弃一班的柯沉了，我看到你给九班的李鹏送水了，也不怕她女朋友挠你啊。”

“又不是我一个人送，这么多人都送了呀。”夏兰眉眼弯弯，毫不在意。

“可是。”她身边的人小声嘟囔“可是李鹏只喝了你送的水呀。”

风又起，卷起秋叶的静美，打着转飘忽，引来冬雪的素白美丽。又一阵春夏秋冬季节的变换轮回，升到二年级，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一年，一班真的拿了篮球赛的第三名，柯沉个子又往上窜了一节，程姝容牵着他的手，走过春天的落花，夏天的绿荷，秋天的梧桐叶，我会很爱你，我们要考取一个学校，我们要一直走下去。

可是相聚总有离别，柯沉突然在第二年的冬日消失了整整一个季节。离开的时候总有预兆，天倏然冷了下来，教室的空调还没修好，冻得写字的手哆哆嗦嗦，于是莫名流行起了打手背的游戏。程姝容反应慢，总是输给李素白。柯沉从怀里掏出一瓶热牛奶递给自己的小女友，气势汹汹转向李素白等一众赢家。

简直难逢对手，柯沉就像开了挂“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容傲天啊。”程姝容脸一红，悄咪咪戳了口牛奶，心里开心的像有108个小人同时在跳舞。

“下雪了。”已经忘了是谁的惊呼，大家都惊喜的转向了窗边，唯有柯沉神色不变，轻轻捏起她的手指“游戏结束了，程姝容。”他低垂着眼睛，捻着她柔软的指腹，低下了头，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头顶。程姝容浑身颤栗了一下，她不明白的那种痛，在多年后的久别重逢才顿悟，那是潜意识里早已预感到的Game Over。

那个冬天，老班只是平静的宣布柯沉有事回国了，休学一段时间。

休学的字眼，令程姝容执迷不悟的等他回来。无论什么渠道，都找不到柯沉。她甚至连柯沉的外婆家都去了，只是人去楼空，月亮西沉。

封闭的校园流言四起，到了第23天，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到了腊八，白日的日头烈的像夏日那般令人眼眩。她张开手掌，从山上那层薄雪中看到了闪烁的结晶体，草籽的嫩绿被裹挟在冻土中，等着来日风发草长，寸寸芊芊。

痛苦，忍耐，她这样浅的年纪饱尝了爱情的伤害。岁月不会告诉她，在此役后，更有恒久的苦难。此刻她青涩的面孔已沾染上了沉郁，整个人的带着青山厚重朴拙的气息重新感受着一个少女的烦恼。

她开始了静止的生活，失去一个恋人不足以摧毁她的全部。她甚至在某一个夜晚翻出过往甜蜜的点点滴滴，干脆的点下了删除键。不再去追究渺无音信的远方了，冬天过去了，春天自会飘然而至。

她专注的学习，返回学校的第一个考期，她进步的惊人。操场上的草率先泛出绿意，点点颜色不知名的小花颤颤巍巍张开了花瓣。在跑操的时候，她伸出手，轻轻拍了一下掠过头顶的柳叶，手心感受着枝叶的粗粝，她向上看了一眼。内心踊跃出那一刻吻落头顶的激荡，我会付出所有的努力，去站到你身处的顶点，然后不给你一个眼神径自往前走，我们从此才算分道扬镳。

那之后，她考上了一个非常不错的双一流大学，加上点运气，她拿到了交换生的名额。当飞机下落，她第一次来到他生长的异国他乡，看着人潮汹涌，突然徨徨起来。占据眼球的显示屏，来回滚动播放着各色大牌广告，时政要点，其中轮播最多的还是那则洛佩兹家的豪门舞会。

人的认知受困于视野，天差地别的身份只有眼见为实的那一刻才真正认清何为云泥之别。她没有刻意去想这个事情，命运在推波助澜。程楚易也准备上大学了，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她只向父母伸手要了学费。

每日除了课业，她忙于穿梭在挣取生活费的路上。

一起结伴的室友克莱儿，相处还挺投缘。圣诞节那天早上，她叫住了本该准备去超市收银的程姝容，她中文进步的飞速“容，带你发财。”

去市区的富豪家当一天的厨房帮佣，时薪非常慷概大方，换算一下，时薪高达500人民币。姝容抱着娇小的克莱儿，亲吻她金黄的发梢“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天使。”克莱尔搂着她的腰，嘻嘻哈哈的回吻她的脸颊。

富豪家挺大的，两个人从房子的后门，分别为彼此掸去身上的雪花，小心翼翼对视了一眼。这里的管家夫人不苟言笑，每一丝皱纹都古板着，每一步下高耸的肩膀纹丝不动。她脖子上有个刀疤，程姝容抬着眼，后脑勺突然一阵锐痛。克莱儿也痛呼了一声。“小姐们，这里可不是你们释放魅力的地方，管好你们身上每一根毛发，要是让我发现有一根飘在了餐盘里，你们今晚非但拿不到一点工资，还将被我们不留情面的赶出去。”

揪着克莱尔头发的是一个更为颐指气使的妇人，她有些富态穿着厨娘的衣服，但是气势更像是这里的主人。

前面带路的管家夫人双手拿着托盘，平静的说“换上衣服，裹起头发好好干活吧，我们有着丰厚的酬劳不会亏待你们的。”

屈辱的情绪埋藏在二人心底，克莱儿的泪花轻轻搽拭在了程姝容靠过来的后背上。很快，就没有功夫多想了，程姝容一会被安排去花园摘取些新鲜玫瑰花瓣，又一会去地上清洗碗碟。整个后厨只有工作的交谈声。

“请不要剪去这一朵玫瑰。”一位童话中的公主出现了，她在窗台上看到了剪花的这一幕，娇嫩的面庞很快被粗粝的寒风吹打的泛起了绯色。

“关窗，Elina。”一个穿着睡袍的英俊男人从一旁的旋梯上走下“不好意思，这朵玫瑰是我打赌输了的赌资，需要亲手摘下献给吾爱。”他走的飞快，身上铺面而来的松木香气还有壁炉的暖意。“你去那边吧。”

程姝容点了点头，拎着装花的木篮子，走过了这阵带着暖意的松木香气，大雪很快落满了她的双肩。

这是个寒冷的冬日，夜晚不期而至。外面的鹅毛大雪很快掩盖了夜晚的边线，只剩下络绎不绝的车马行人。

姝容不知道在搽拭第几个银盘，机械的劳作只剩下麻木僵直的身躯。突然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弦乐的欢颂，克莱儿跑过来，肩挨着肩小声咬着耳朵“宴会开始了，咱们可以休息了。”

“不用去前厅摆碟装盘嘛？”

“我们这种外来的哪里有资格，这种人家有专业的帮佣的。”

“那我们做什么？”

克莱儿眨了眨眼睛，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肉桂卷，“和那些座位上的人一样，享用餐食。”她进食的动作很优雅，程姝容经常诧异她怎么不是什么贵族人家受训出来的公主。

工作结束，和那位严格的夫人交接后，她们离开了后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去的地铁了，她们被准许在杂物间休息到黎明升起。

女孩们分享完那一个肉桂卷，在一个断了腿的旧沙发上依偎着相互取暖。

“今天挣了不少钱，等天亮了我们就跑去吃那款巨无霸披萨。”

“再去买柴火，把壁炉点起来，热热的泡壶红茶。”

“我们的壁炉真的好小，这里的壁炉有半面墙这么大，不过真奇怪，她们为什么不开暖气呢。这么大的房子一定是暖气比柴火便宜。”

程姝容有点发困，“也许这就是她们烧钱的趣味。”

克莱儿翘起脚尖“其实我有个秘密。”她趴在她的肩膀上，往耳朵那吹了口气。

程姝容感到耳边的皮肤一阵酥痒，她睁开眼睛，去挠克莱儿的细腰。“你不会要跟我坦白，你是个流落在外的贵族公主。”

克莱儿耐不住痒，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然后她小小个趴在程姝容身上，看着她来自东方的琥珀瞳仁，解开了衣领上的扣子，头顶的包布也随之落下。她在窗外大雪的反光中露出了自己洁白的脖颈，那上面陈列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和那位夫人一样，我是这个家族的废物。只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被赶出来了，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这里的人已经认不出我了。”她落寞的看着远处的雕花琉璃窗，“我也曾经被打扮的像个洋娃娃，伴着弦乐翩翩起舞。可是命运多无情，我现在缩在这个杂物间，十指被冷水浸泡的肿痛，用繁重的劳作换取我生活的口粮。”

程姝容一瞬间就相信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紧紧抱着她，轻轻的说“我也有个秘密。那里面的王子曾经跪在地上给我系鞋带，不知道他今天割牛排用的冰冷银刀上是否还残留着我的一丝温度。”

克莱儿摸着她光滑的后脖颈“他早就忘记你了。”

“是的。”程姝容也解开了衣领的扣子，包布滑落，簇簇而落的头发中飘下了一片红色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