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伊一边替尼娜缇心疼惋惜，一边又感慨皇后娘娘。

这么美丽出众的两个人，要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偏偏被同一个人给祸害了。

秋枝急忙抬手禁了卫伊的声。

隔墙有耳，小声些，这话出了这门可就不能再说了。

卫伊自然是知道的，她就是气不过罢了。

“那宫里的云宵殿跟行宫的云霄院是同样的名字吗？”

江梧秋抿了一口茶，似了然地开口。

“对呀。相比得不到的，得到了又失去却是更叫人恋恋不忘。”

秋枝用紫砂小茶壶给两人添了了水，长叹一口气道。

卫伊闻言更是愤懑，拉上春芽便说要去花园里转转。

听多了这些个糟心事人都要郁闷了。

除了偶尔巡逻的侍卫，花园里鲜少有人。

经常都是卫伊带着春芽在里头晃悠，花园里有一大一小两个亭子。

大的那个为丛锦亭，是个重檐双亭，在花园正中央，规整方正，极具层次感，雄伟庄严。

两亭都为上下两层，下层四面通透，石青的大理石板交叠，两亭互通，漆皮红木的立柱支撑，栏杆微微外倾。

上方檐角高高翘起，分别是两间独立封闭、雕花环窗的方阁，双亭对角处分别为亭子的两个出入口，紧邻着两个环形木梯，可以上到二层。

小的那个为暗香亭，是单檐圆亭，亭子的顶部是宝蓝色的圆瓦层层堆叠，由底向上延申，逐渐收缩，聚合于最顶端的黄绿色宝顶处。

丛锦亭双亭可容纳几十人，还不算上二层的方阁，但暗香亭比较小，虽然只有一个进出口，且是环形的木栏石凳，但仅能坐下六七人。

虽然丛锦亭更加宏伟大气，但卫伊比较喜欢暗香亭。

就像她院子里的那个小亭子一样，虽然小，却精巧秀气，时常让人流连。

卫伊今天却是想去丛锦亭看看，二层想必视野开阔，刚好祛祛闷气。

云台寺气候适宜，酷暑的六月，花园里依旧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

卫伊和春芽走进了才发现亭子里有人。

往日倒是还好，卫伊又不是那种羞于见人的闺阁女子，大大方方进去就是。

今日她却是有些不想与人交际。

拉了春芽打算掉头去暗香亭，未曾想亭中之人开口了，

“您是卫府小姐吧？这亭子很大，您不用另寻他处，进来便是。若是觉得不便，我们可以去那边，这本就是个双亭”

声音温婉柔和，如潺潺溪水，云卷云舒，卫伊的烦闷都不觉好了几分。

看她没有动静，那人再次出声，

“忘了介绍，我是王府嫡女，名吟之，……”

卫伊正想这不知哪家的小姐，如此温婉可人，有礼亲和，听到她说她是王吟之。

却没有惊讶，倒是生出一股理所应当的感觉。

盛京第一才女的王吟之仿佛就该是这个样子。

卫伊一瞬便将烦闷抛之脑后，一直相见的王吟之这不就见到了。

她快步走进亭子，拎起裙边，拾阶而上，眼睛却是已经等不及提前开始张望。

“诶诶诶……”

就差最后一个台阶，卫伊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吓死我了，还好没摔”

等她稳住身形，发现慌乱中过来扶她的王吟之正两手抓着她的左手和手臂。

一身鹅黄缎面流云长裙，白玉红宝石簪子插在发髻中，鎏金点翠步摇因为她大幅度的动作，下方的流苏还在晃动。

“你好美呀……手也很软……”

卫伊看清面前般般入画、玉指如葱的端丽少女，自二而然的开口夸道。

夸人，特别是美人这一块，卫伊就没输过。

王吟之本来因为着急过去扶卫伊，眉间还带了一抹担忧。

此刻看她刚站稳看向自己，朱唇皓齿开合，张口就是夸赞，

也忍不住笑了，“卫小姐果然十分有趣。”

卫伊忽然想起自己还未自我介绍，此前两人也未相识，

“你居然认识我？”卫伊声音里有一丝期待。

“何止认识，我可是听说了卫小姐不少的事情。早就想结交，可惜我娘看的紧，一直没有机会”

王吟之微笑着肯定卫伊，但说到母亲时，又微微敛了些笑意。

“两位小姐去亭子里坐下说吧。”

看两人大有要站在原地聊下去的架势，春芽及时出声请她们进去坐下。

两人并肩往里走，手却是没放开，还拉在一起。

卫伊一边走一边不忘介绍自己的婢女，

“这是春芽，自幼跟我一起长大。就同我的姐姐一般。”

王吟之看着伺候自家主子坐下后，又忙着回院里拿茶水糕点的春芽，心里有些羡慕。

不过还好，自己也有文桃。

“你穿的这身绿色衣裙我还记得呢，那日在满京华看到你们了，可惜人太多，追不上你们。”

卫伊抬头看着王吟之刚给她介绍的婢女文桃，兴奋的开口。

文桃朝她行了个礼，又站了回去。

“我一直都很想看看你到底时什么样子，盛京第一才女诶！你果然好美，气质出众……就是太瘦了，我父兄都经常说我瘦，你却是比我还要纤细两分”

卫伊又同王吟之聊起来之前的话题。

没想到王吟之听完后，眸中原本的欢欣之色却是有些失彩。

见卫伊有些担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她又露出笑意，温声解释。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称号。

王吟之的母亲李婉清嫁给她的父亲王殊润时，一同进门的还有一个言芊芊。

李婉清和言芊芊的父亲同为正四品少卿，一个是礼部，一个是户部。

王殊润则是大理寺少卿，李婉清给他做妻子倒是般配，言芊芊只是个姨娘，却是低嫁了。

李婉清刚开始还心疼这个跟自己一样却只能做个姨娘的女子。

后来发现人家并不领情，反倒是觉得是自己抢了她的正妻之位。

她们的老爷自然也是更偏颇低嫁的言芊芊，

毕竟愿意给他做妾，那不是真爱是什么。

就连洞房花烛夜，王殊润也是草草了事就去了言芊芊房中。

李婉清守着空房独坐到天明。

后来的日子并没有好转，李婉清空有正妻之名，却没有实际的权力和地位。

连家中的下人都知道，凡事都要先紧着言姨娘那边。

李婉清迫切的想生个孩子，最好是个儿子，那她就能改变现在的局面，老爷看在嫡子的份上也会多看她一眼。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言芊芊早她一月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当天晚上就被抬为侧夫人。

李婉清生了个女儿，正是王吟之。

自此，连管家的权力都分了大半给言芊芊。

李婉清虽是正妻，却不如一个侍妾，侍妾还有老爷的垂怜，她却是什么也没有。

生产那日，王殊润原本来看她了，被言芊芊以两个孩子哭闹不止为由，又喊了回去。

李婉清身心俱疲，流了不少血，后来没有仔细养着，亏空了身体，再也不能生育。

仿佛一下失去了所有倚仗和希望，她只好将所有的精力和希望强加到年幼的王吟之身上。

逼她学习，逼她变得优秀，确实有用，盛京谁人不止王家有个才女王吟之。

王殊润自然很是满意，破天荒的对着李婉清说她辛苦了。

从那往后，李婉清更是疯魔了一般，更加严厉的管教王吟之，不允许她出去玩，不允许她结交任何贵女，自然也不会带她参加任何宴会。

倒是言芊芊，像是王家真正的女主人一般，带着女儿四处交际。

哪怕是宫中的淑贵妃、王殊润的亲妹妹王淑然，也是更喜欢言芊芊和她的一双儿女。

但李婉清通过女儿从王殊润那争取到的一丝另眼相看，都终止在王吟之十四岁那年。

言芊芊的儿子王之昊身中进士，正三品户部寺卿。

言芊芊升为平妻，因为擅长持家，孩子也教养得十分不错，所有掌家之事一应由她全权管理。

平妻对李婉清来说，是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上搓揉。

娘俩的日子过的更加艰辛。

李婉清和王吟之这些年的努力，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女儿再优秀有什么用呢，最后也只能嫁作他人妇，只有儿子可以科考做官，光宗耀祖。

李婉清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吟之以为她想通了。

自己苦学这么多年，身上的才学技艺足以养活自己和母亲二人。

没想到李婉清仍是执迷不悟，既然女儿要嫁人，那就还有机会。

要嫁就嫁个最厉害的。

嫁给太子做太子妃，当今的皇后与她们何其相似，

不也正是因为贵为皇后，其父不得不忌惮嘛。

王府的姨娘张柔芷哪怕也生了个儿子，可是至今都未能抬为侧夫人呢，别说平妻，那更是无妄之想。

王吟之很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把所有的荣宠和希望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没有任何用。

哪怕自己真能嫁个太子又如何，不相爱那不是还在走母亲的老路吗？

权势地位再高又如何，那也锁不住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女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

如果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好，何必要嫁人呢？

但看着李婉清歇斯底里、执意孤行，她没有办法，只能顺着，毕竟她只有这一个亲人。

而父亲，这么多年，父亲给她的爱和关怀甚至不及府中的车夫大爷。

总有一天，母亲会想明白的。

……

而今日，她本不会有机会出来玩耍，更不会穿如此明丽的衣裙。

父亲从云台寺回去，许是气温变化较大，路上又受了颠簸，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母亲急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再三思虑，还是决定回家侍疾。

走之前叮嘱她，一定要好好表现，特别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宴，绝对不能出了岔子。

而父亲最爱的言芊芊，正带着女儿王子柔同淑贵妃娘娘喝茶闲聊呢。

母亲走后，她便立即换上了这身衣裙，在花园里候着卫伊，她知道卫伊每日都会在花园里逛游。

自从母亲没了管家的权力，她们过的虽然不拮据，却也不会太好。

衣裙首饰不多，为了体现处盛京第一才女的风范，母亲更是之允她穿清冷儒雅的白色系。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白色，她这十六年压抑沉闷的生活就像白色一般，无趣无味。

她喜欢一切亮眼的裙装和首饰，只是她买不起也穿不了。

第一次看见卫伊时，王吟之借口出去跟文桃买笔墨透透气，实际上是想去逛逛。

那天刚好是元宵，街上有花灯秀。

她拿着一盏小小的南瓜灯，想去再买一串糖葫芦，母亲从来不让她吃。

就是这时，见到了被兄长和婢女们环绕的粉雕玉琢、天真烂漫的卫伊。

他们也是去买糖葫芦。

除了卫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至少一盏精致的花灯，栩栩如生的兔子、精巧玲珑的绣球花……

每一盏都是王吟之想买却不敢买、也买不起的。

他们给卫伊买了所有味道的糖葫芦，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又朝着闹市中心走去，说是要给她买完所有喜欢的花灯。

毕竟元宵一年就一次呢。

王吟之站在阴影里，头上时不时有烟花掠过，她想，

原来真的有女子可以这般幸福快活。

比起虚无缥缈的一个称号和嫁给谁成为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

她更愿意拥有一段自由洒脱、快乐张扬的人生。

哪怕只是一小段也行。

可惜从来没有。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从那天起，她就会刻意关注卫伊，哪怕自己不能出门，也会让文桃出去打听再回来讲给她听。

她像一个技艺不佳的小偷，偷不来别人的人生，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快乐片段。

好像看过了别人的幸福就等于自己拥有过。

那天她听说卫府的二公子特地在满京华为妹妹卫伊排演她最喜欢的话本戏。

王吟之求了李婉清许久，终于被许可，能去看一看，结束后不准逗留，必须马上回府。

王吟之一边看一边在帏帽下默默流泪。

她其实很少落泪，因为眼泪没用。

怎么有人连喜欢话本戏这种不入流的爱好都能被放在心上呢？

母亲从来不许她看话本子。

看着第一排手舞足蹈、放声大笑的卫伊。

王吟之突然特别想结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女，

她身上满得要溢出来的爱意，张扬明媚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仿佛一个小太阳，靠近了便会其光芒照耀到。

自己这个小偷，这一次想要偷太阳的温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就是国庆啦~

感谢陪伴+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