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缓缓挥洒在卧室内，生物钟一到，床上的人便微微蹙起眉，挣扎着睁开了眼。

头好疼。

他记得昨天，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后来的事根本就记不清。

宿醉的感觉可真难受啊。

不过，他不是在酒吧里来着吗？这是哪？他怎么会在这？

谁把他带这来的？

秦乐打量着自己所处的这间房间，意外发现，这房间，十分的有格调，而且这装修，一看就价值不菲。

好像还有些眼熟。

这种极其带有个性色彩的装修应该是请设计师专门设计的，风格并非大众，这么独特的装修，秦乐不可能在其他地方见过。

他好像来过这里。

想起什么，秦乐脸色一白。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昨晚梦到了阿焚，并非真的见到人了，但是这里的房间，好像和上次在阿焚家里住的那一晚风格一模一样。

不大可能那么碰巧吧。

所以说，昨天，他是真的见到阿焚了？

他在阿焚家里住了一晚？

那阿焚，岂不是见到他了？没戴口罩的他。

一瞬之间，秦乐脑海里想了很多。

这突如其来的会面搞得秦乐完全不知所措。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见阿焚的，更没想着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确实想阿焚，也很想补偿一下之前做过的事，可他，已经不应该再和阿焚有牵扯了，他没有那个资格了。

现如今突然再次见面，真的很是难堪。

尤其是见到阿焚现在过得这么好之后，他更是没有了出现在阿焚身边的必要。

阿焚这么有钱，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他也没有能为阿焚做的事了。

他连为阿焚做些什么的能力都没有。

比起弥补，反而是彻底远离他更为合适。

秦乐想了很多，脑子也彻底乱了，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计划，令他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

怎么办？

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办法来，秦乐的肚子又咕噜噜传来抗议，一直缩在房间里也解决不了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件事，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于是秦乐只能鼓起勇气，振作起来，穿好衣服，慢慢走出了房间。

他睡的房间在二楼，这是上次来时，左焚不许他踏进的区域。

下了楼，到了一楼大厅，秦乐便见到了令他不知如何面对的对象。

左焚。

他看起来心情还可以，并没有秦乐想象中的那么生气，也没有那种回忆起曾经被羞辱的愤怒。

总之，挺平静的。

可以沟通。

秦乐暗暗清了清嗓子，有些谨慎地开口道：“左先生，好久不见。”

听见这话，左焚的神色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去，周遭的气场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秦乐心里一阵苦涩。

阿焚他现在，似乎挺不待见自己的，一听到他的声音，本来好好的心情就变得不高兴了。

也对。

之前他，做了那些事，阿焚他见到自己，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呢？

他应该要恨死自己，讨厌死自己才对。

更有甚者，应该像曾锦说的那样，不择手段地报复自己。

阿焚会报复自己吗？

秦乐不知道。

当初他做那些事时，已经想到了现在可能会有的后果，可是让他真正面对时，他依旧难以承受。

他是个懦夫。

只会任性妄为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事到临头却发现全然承受不起相应的后果。

秦乐收拾了一下心情，努力让自己释放出善意，故作轻松地开口道，“哈哈，真的是已经很久没见了，左先生，那个，我是您的高中同学，不知道您还认不认得我了。”

说这话时，秦乐有点心虚。

当年他们的关系真的是非常亲密，事情出来后闹出的动静也非常大，又不是不记事的小孩子，都高中了，不至于不记得这件事了。

可是，事情又过去这么久了，久到城市焕然一新，身边的人也变了几茬，阿焚如今过得这么好，肯定经历了很多事，也遇到过很多人了。

高中时期，终究还只是一群孩子的打打闹闹，那时的他们，在如今成熟的阿焚眼里可能只是毛头小子，没接触过社会，思维和想法也根本不健全。

那时的情感摩擦，对如今动辄谈论几亿合同的阿焚而言，是不是又是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还值得阿焚去记得吗？

他还记得自己这个人吗？

还是说，只留下了仇恨？

秦乐十分坎坷，现场的气氛也异常尴尬，不知过了多久，左焚终于动了动身。

是门铃响了。

高级餐厅的员工十分恭敬地送来了丰盛的早餐，恭恭敬敬地摆在餐桌上，期间没有造成任何多余的声响。

秦乐也自觉闭上了嘴。

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等餐厅的员工离开之后，左焚这才坐到了餐桌前，拿起筷子，对秦乐道：“先坐吧，吃完饭再说。”

从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他的情绪。

现在的秦乐，满脑子都是愧疚、不安以及再次见到阿焚的不知所措，根本没办法反抗他的话。

于是秦乐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到餐桌旁，开始用餐。

这氛围真的让秦乐很难受。

他并不相信，阿焚会不记得自己，不然的话，他也不会把自己带回家了。

但是，为什么阿焚现在能这么平静呢？还让他一起在这里吃饭。

阿焚到底恨不恨他，还是已经揭过了这件事，只把他当成曾经的同学，可以和平对待。

这种不知道对方的态度，莫名等待审批的感觉真的十分煎熬。

秦乐总感觉，他和阿焚，现在根本就不是能好端端地坐下来一起吃饭的关系，他总感觉，下一秒，阿焚就会掀了桌子，然后满脸阴狠地嘲笑自己。

嘲笑自己昨天的狼狈，嘲笑自己现在还好意思若无其事地呆在这里。

真是，太难熬了。

秦乐坐立不安，对面的左焚却怡然自得地切好了一块牛排，十分规整的小方块，看上去就增添了不少的食欲。

然后左焚端起盘子，把两人的食物对调了一下。

这令秦乐目瞪口呆。

完全不能理解。

他觉得，现在左焚扇自己一耳光，都没有这个令他吃惊。

现在的阿焚还能若无其事地帮他切牛排吗？这简直诡异到不可思议。

秦乐顿时停住了手，不敢再吃饭了。

那块切好的，规整漂亮的牛排，此时在他眼里，俨然成了诡异的深渊。

左焚察觉到了，抬起头，脸上甚至有了些笑容，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吃牛排的吗？”

这是左焚第一次在两人面前提起之前的事，秦乐心里有些难言。

这感觉，真好像两人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在好好叙旧似的。

没有羞辱，没有矛盾，没有仇恨。

但显然不可能，已经发生过的事，不可能当作不存在。

秦乐尴尬地笑了一下，硬着头皮叉起一块，放到了嘴里。

说实话，挺好吃的。

高级餐厅的大厨，每一分火候，每一分调料都把握得非常精准，而且这牛排也是秦乐喜欢的口感，嫩滑又有嚼劲。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料理了。

穷困潦倒的他，根本没能力享受这么好的东西。

但是，心境如此，再好吃的东西也尝不出来，味同嚼蜡。

秦乐违心地道：“谢谢，很好吃。”

看着秦乐脸上那尴尬又勉强的笑容，左焚道：“是吗？我看你表情不像是这样的。”

“之前你不是挺喜欢我给你切牛排的吗？无论做什么都得让我亲自伺候，怎么，现在不喜欢了？”

“我这次没把你伺候舒服吗？”

这质问的语气一瞬间令秦乐脸色惨白。

是，他之前，真的特别喜欢被阿焚照顾，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是伺候。

阿焚很细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特别体贴，简直是用尽全力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以前和阿焚在一起的时候，秦乐简直都不用带脑子，无论是吃什么，做什么，衣食住行，阿焚总能给他安排的妥妥贴贴。

洗衣，做饭，一切家务，时不时地还总会安排一些小惊喜。

秦乐吃过阿焚亲手做了好几个小时的甜点，也吃过他大半夜爬起来熬的鸡汤，那时候的秦乐，简直就是被宠坏的，就连周围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了，不止一次地指责左焚对秦乐太过溺爱，以后很可能把他养成一个残废。

但是左焚却甘之如饴，根本不听其他人是怎么讲的，一心一意地宠着秦乐，恨不得秦乐就当真成了那个残废，以后就靠他养着。

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的幸福。

但是这份幸福，却由他自己亲手撕毁了。

那么好的阿焚，也被他给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做了好多好多的事，他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伤害了阿焚。

所以他这辈子都不配得到幸福，只能过现在这样的生活。

现在听阿焚又提起当年，秦乐感觉有一根刺扎在自己的胸口，在嘲讽着他，在折磨着他。

当年的事有多快乐，现在的事，就有多么可笑。

在明目张胆地诉说着他的愚蠢。

秦乐道：“左先生，当年，当年的事你还介意吗？其实，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很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做那些事的，我也不该骂你没出息，骂你，骂你穷，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真的，真正不好的人是我自己，是我势利，是我不好，当年的那些事，我真的很愧疚，对不起！”

“我希望，那些事没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够忘记那些，以后能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现在看到你能过得这么好，住这么好的房子，我真的很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阿焚，我，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的。”

这番道歉说得颠三倒四的，话说出口，秦乐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表达的了，他只是一股脑的，想把这些年想说的话都对阿焚说出来。

他是真的觉得当年很对不起阿焚，很想有这么一个机会当面对他道歉，也是真的很庆幸，即使发生了那些事，阿焚现在也能过得那么好。

天知道，见到阿焚光鲜亮丽地从那么豪华的办公楼里出来时，秦乐的内心有多么高兴。

确认阿焚现在真的很有钱，过得很好之后，秦乐有多开心。

比他自己过得好都要开心一百倍，一千倍。

这是不是说明，当年他做的那些事，并没有打倒阿焚，也没对他造成太大...太大的影响。

虽然这话说起来，感觉他是在推卸责任似的，是在找借口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似的。

但他那时候，是真的很开心，开心到了极点。

他是真的很怕，因为自己的缘故，再次见到阿焚时，他过得不好，过得像自己这样，穷困潦倒，受尽磨难。

阿焚本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要是真因为他做的那些事，耽搁了他，秦乐就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终其一生，他的罪孽都会洗不清，他会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懊悔之中。

虽说这次的见面彻底出乎了秦乐的预料，但是能有这个机会当面对阿焚道歉，也是秦乐一直以来的愿望，是他一直都想着要做的事。

现如今，他说完了，心中的那口气也松了下来，同时又提起另一股气，等待着阿焚的反应。

等待着，他的审判。

秦乐并不觉得，当年的事，会因为他这三言两语的道歉而揭过。

他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抵消。

果然，听完秦乐这番几乎有些颠倒的道歉剖白之后，左焚的脸上全是嘲讽。

本想耐着自己的性子的，但这些话，却无时无刻不在揭他的伤疤，挑他的火气。

左焚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十分讽刺地道：“看到我现在过得这么好，你很开心？希望当年那些事没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秦乐，你还真敢说啊！”

“你是觉得，我现在生活很富裕，所以你做的那些事就影响不大了？就可以揭过了？那你又知道，我是怎么走到今天的吗？”

左焚放下了手里的餐具，突然端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秦乐。

然后秦乐听他道：“你知道吧，当年，我本来是考上了京大国际金融系的，但入学没几天，我就主动退学了，你猜是因为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

因为他做过的那些事！因为他说过的那些话！

高考后的那个漫长的暑假，一切都发生在那里，不可能，不对阿焚造成影响的。

那时候，阿焚本应该是京大一名光荣的大一新生的，他成绩那么好，头脑那么聪明，只要去了京大，一定可以有光明的未来！

可是，那时候的他，却在开学前几天......做了那么多不可原谅的事！

那对阿焚的打击一定很大，他一定很难过，很痛苦。

甚至痛苦到，连学业都无法完成了吗？

退学。

从京大退学。

那可是京大，那可是国际金融系！

京大是全国最最知名的学府，人才济济，教授如云，国际金融系更是其中的王牌专业，每一个考入京大国际金融系的人，未来都会有所建树。

因为京大国际金融系每年只招收五个人，只招收最顶尖，最厉害的五个人。

学校会对这五个人倾尽全力培养，会让他们成为人才中的人才，历届从京大国际金融系毕业的人都叫得上名字，翻看他们的履历，全是金光闪闪的。

但是阿焚却从那么厉害的地方退学了。

他放弃掉的东西，秦乐甚至都不敢细想。

只要想起，当年阿焚得知自己被录取时的激动和高兴，再想起他当时是怀揣着何种心情从那里退学的，秦乐就难过到不能自己。

明明当初，还是他告诉的阿焚这个专业，还是他努力地催促着阿焚以此为人生目标，还是他，得知阿焚被录取后和他一起庆祝的。

他亲眼见证了阿焚为了考上付出的汗水和努力，也亲手毁了这一切。

他当时，没想毁掉的。

他根本就不知道，阿焚会从那里退学啊！

他只是，只是想让阿焚答应和他分手而已，只是想离开那座城市而已。

他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此时听到阿焚面对面的质问，秦乐的心里真的难受到不行，听阿焚亲口说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他从那么好的学校退学了，愧疚感就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他的预料，朝最糟糕的情况奔腾而去，拉都拉不住。

他当初是以为，哪怕自己离开后，阿焚也能在新校园里过得很好的，毕竟，他读了那么好的大学，每年都能得到那么多的奖学金。

谁能想得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有学历的阿焚，这些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也不知为了达成现在的成就，遇到了多少事。

如果有学历的话，肯定会更轻松，更容易一点的。

是他，害得阿焚这一路充满了艰辛，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候，阿焚都是怎么熬过去的？

对于这番质问，秦乐没有任何能够辩解的地方，他只能再次说出那干巴巴的词汇：“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