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个典礼本应之前就该举行，可族中以星禾过于年轻一推再推，才拖到了今日，今日礼毕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拜见妖主。”柳幼湛行了一礼，“恭贺来迟，还请恕罪。”
“你来了，这次也是多亏了你治好我的腿。”否则族中那些老东西说不定要以他腿瘸为由，将这次的典礼又往后推。
看得出星禾心情极好，他甚至起身迎到来者跟前，因为走的快被桌角绊了一下。
“当心！”险些跌倒，幸而柳幼湛稳稳的接住了他。
甜甜的香味钻进鼻孔，星禾看着他光洁的侧脸回想起从前，若不是修炼贪快导致走火入魔，他也不必四处寻医，在前往凡间时还中了蛊。
说来奇怪……他本身疑心极重，从不与谁亲近，但这个蛇妖，总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好比解蛊这事，若换成旁者，他根本不会答应，却唯独答应了他，自己也猜不透为何会如此新任他。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星禾站定，将啰嗦繁杂的外袍随手脱了，“比如我为何披了一张人皮。”
“妖主私事，属下不敢妄言。”
“不是什么秘密，怪我太急于求成了，修炼的时候不火术一时失控。”他本是不屑披别人的外皮的，可惜当时他面容全毁，身上伤口蜿蜒可怖，只能选这个方式来保全最后一丝体面。
柳幼湛听他说完，看熟悉的脸上露出惆怅的神色，“妖主对这张皮似乎并不满意，为何当时还选了他。”
“不是我选的，本来我去凡界只是想找寻疗伤之法，未果后就回了妖界，这张皮是绘丹瞒着我取回来的。”星禾道，虽比不上以前，但至少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腕骨，柳幼湛道，“他还真是有本事。”
星禾不在意的笑了一下，转身的瞬间错过了他森寒的眸光，“说说正题吧，眼下有件事需要你来办。”
“妖主请说。”
“青丘狐族来访，我准备让你接待。”
“狐族？”柳幼湛蹙眉，“他们不是一向清高，不参与任何纷争，这次来妖族有何目的？”狐族这时候应该在青丘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接到了其他妖主的讯息，他们想与妖族结盟，故来求见我王。”
“他们是要去渡殿？”
“正是，你不也想去看看吗，就由你带他们去吧。”星禾疑惑，“看你的脸色似乎有什么疑虑。”
柳幼湛谦恭回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怕怠慢了贵客。”
“本来我也想过让族中长老去，不过他们事多，就不劳烦了，你向来稳重，此事交予你在合适不过。”
说穿了该是怕他们和青丘走得太近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既然妖主信任，幼湛定不负所托。”
这几日热得不行，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
不同于青丘四季如春的和煦，此处的太阳晒得眼都快睁不开了，许多花草已经过了花期，枝头只余下绿的油亮的叶子。
“待会进去的时候小心点。”蒙着面纱的女子对身侧的少年道，“这位妖主疑心很重，言语间需更加谨慎。”
少年点点头，烈日下额间的祥云鲜艳欲滴，只是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妖侍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来客便往里面请，蒙面的女子却忍不住皱眉，她没想到只有一个小小的妖侍来此迎接。
大殿上细密烟纱如雨一般笼罩，纱上描着单薄的水墨，细看远山黛隐身姿影绰，殿顶垂着的水晶珠帘逶迤倾泻，玲珑剔透的光感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斑，细细碎碎的印在纱上，如梦亦如幻。
“青丘水色拜见尊主。”女子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言语间带着些许高傲，“这位是我族族长。”
星禾自高位而下，“二位此行的目的，我已上报我王，不日便可去往渡殿。”
“多谢妖主。”少年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稚气的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淡漠。
星禾笑着微微点头，随后指了一下右侧，“这几日就由他来接侍二位，要是有不周到的，还请海涵。”
风入大殿，朦胧的纱幔如雾缭绕，珠帘微微摇曳，一众妖侍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长发，眼上系着同色丝带。
“幼湛见过二位贵客。”他走上前拱手作揖，近看极淡的肤色泛着苍白的光泽，像是冰雪的冷光。
水色微不可闻的挑了一下眉，她看向身侧的少年，见他面色如常，不免松了一口气。
“如此我们就先不叨扰了。”少年道。
星禾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温柔可亲，似一株山间的幽兰，超脱红尘般清香淡雅，“二位随意便好。”
“那便请随我来吧。”柳幼湛弯着腰，过分客气的恭顺，“二位住的院子早已备好了。”
出了大殿，柳幼湛面上笑意未减，将虚伪刻进骨子里，看似像一阵温暖的春风从容淡定，却任谁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所思。
“又见面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透过冰绡看着面前的熟识。
午间炎热寂静的院中没有一丝风，炙热的阳光晒在他过于白皙的肌肤上，增添了一丝薄雾一般的朦胧，浅色的纱衣也透着光，似乎要与这光影融于一体。
阿渊克制住想触碰他的手，不咸不淡的笑道，“我以为你会装作不认识。”
“你们可真叫我伤心，明明可以同行，为何在青丘时一句也不说，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
“你哪里值得信任。”水色睥睨了他一眼，“我们之间也不必说暗话，既来此各取所需便是，你我只能是互不相识。”
“贵客所言极是。”柳幼湛道，“我就先不打扰了，这里的屋子贵客想住哪一间都可以。”
阿渊瞳孔微缩，快速闪过一丝幽光，唇角不易察觉的笑是涉世已久的尖锐与锋芒。
“你失明了？”阿渊叫住他。
柳幼湛直接忽略了他的话，脚步未停，下一刻一道灵力从耳边划过，冰绡散落掉在地上，“这是何意？”柳幼湛转过身，过于强烈的光刺得他双眸十分难受，眉头也跟着皱起。
水色挡到阿渊身前，“一时玩笑，还请莫怪。”转头又瞪了一眼身后，低声呵斥，“你有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不想多事……柳幼湛弯下身欲捡起地上的冰绡，却被抢先一步，墨青的衣袖映入眼帘，他直起身子看向来人。
谷风掸了掸冰绡上面的灰尘，绕道他身后系好，修长的指尖若有似无的碰触到他颈后的神印。
“你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阿渊越过水色，走到二人面前，“此番我们在此相遇也算有缘，与其装作互不相识，倒不如互相帮助。”
“不必了。”谷风拒绝，甚至没给对方一个眼神，拉着柳幼湛便出了院子，他行走的速度很快，跟在身后的人有些吃力，只能小跑着配合他的脚速。
不过以柳幼湛的性子隐忍不了多久，他用力甩开了谷风的手，“你又跟踪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收回空落的手，谷风叹了口气，“你到底还要气多久？”
“怎么？嫌烦了，觉得我不可理喻了？”柳幼湛上前一步，隔着冰绡与他对视。
“没有。”谷风大声否认，“我从未如此觉得。”
“蠢货，你给我小点声！”柳幼湛拽着他的衣领将人扯到面前，“这是什么地方你不清楚吗？坏了我的事，我……”
“你想反悔是不是？”谷风打断他，一扬衣袖指尖在半空划了一个半圆，四面升起结界，将二人与外界隔绝。
柳幼湛松开手将他推开，“你疯了吗？”
“狐族给你的好处比我还多吗？他们比我更在意你吗？”谷风一步步逼近他，呼吸有些急促，急于求证将彼此的距离拉的更近，“你到底是反悔了，还是一直在骗我。”
“离我远点。”柳幼湛低声呵斥，真是受够了虚与委蛇。
“你还没有回答。”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费这个精力去安抚你的不安，你若怀疑，现在就可以走……啊！”后颈传来灼热的痛感，柳幼湛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谷风接住他削薄的身子，十指收紧，“你看，没有我你还是不行的，我要是走了，谁来护你周全呢？那只狐狸吗？呵！他现在跟丧家犬没什么区别。”
柳幼湛吃痛，“你……弄疼我了。”
白皙纤细的手腕红痕明显，谷风低眉看了一眼，托起纤细的手腕放到唇边……一掐就红，凡人到底是体弱。
“把结界去了，我们回去说。”柳幼湛妥协，刻意放软了声音，此时还不是闹翻的时候，实力与形势都不允许，本来他只是希望这个人不要总缠着他，所以故作生气，让他自责，没想到生出这些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