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缺点，用一身傲气酿造出了举世独尊的自负，认定天下间没有比凤凰更完美的族群，也认为没有比他凤楼更优秀的师兄。

这种自负导致凤楼一想起陆梧得知他是凤凰时的眼神，便怒火上涌。

——那双眼睛里涌现的居然不是惊喜而是惊愕，这着实让凤楼怒不可遏。

若不是三年来跟陆梧处出了几分兄弟情意，陆梧又是解开碧梧树种的关键，他早就一掌将陆梧送走了。

凤楼虽然生气，但好在陆梧与凤楼朝夕相处三年，足够了解凤楼，知晓怎么哄凤楼。

这段时间凤楼虽然冷眼相待，但陆梧仍旧鞍前马后的伺候着，每天睁眼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全天下最英武的师兄”，每天睡觉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凤凰”，如此磨了三四天，愣是将凤楼心里的怒火生生浇灭了。

陆梧美滋滋的跟在凤楼身后，心想，他的师兄虽然表面上看着傲气凌人不好说话，实则非常好哄。

从三年前凤楼将他救出陆府时，他就知道他的师兄是天下一顶一的好人，不了解凤楼的可能会觉得他自负狂傲，那双眼睛里似乎除了轻蔑就没有旁的情绪。

但陆梧知道不是，三年来，师兄几乎是寸步不离的保护他，教导他，虽然他不知道别的师兄弟是怎么相处的，但想来也不会比凤楼更加认真负责。

或许这种认真负责起源于对他解开碧梧树种禁制的期许，但陆梧不在乎，甚至甘之如饴。

从离开陆府到来到东湖，他与凤楼形影不离，见过凤楼的为人处世，他的师兄对旁人不假辞色，唯独对他关怀备至。

陈游鱼欺辱他，凤楼强逼着陈游鱼在自己脸上划了两刀，即便这两刀导致凤楼在三年内都要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但凤楼还是那么做了，只为了给他出口恶气。

当杨申这位半步羽化境修士出现在东湖时，凤楼的第一个动作既不是防也不是攻，而是召出“七生七死塔”保护他。

九星碧霞果数量不够时，他的灵脉不一定能够被修复，凤楼想的是收他为徒，带着他一起去找下一个苍梧灵体，而不是将他抛弃。

余尾教他木雕，和他游湖，他不忍看余尾跪地哀求，凤楼便同意了陈游鱼使用“轮回盘”的请求，即便凤楼十分厌恶陈游鱼。

陆梧不是傻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看得分明，也为凤楼全心全意的爱护而感动，故而他清楚，凤楼即便生气，也不会从此真的就冷待他，凤楼给了他满满的安全感。

更何况他真的没有觉得凤楼是凤凰有什么不好，他只是骤然得知消息，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哪想到会惹凤楼生气。

陆梧卖力的给凤楼揉肩，见凤楼神色松动不见怒意，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一千七百多岁了，是真的吗？”

凤楼闭上眼，“真的。”

陆梧咋舌，“那时候听师兄说这话，我还以为是在逗我玩……”

凤楼嗤笑一声，“你一个小孩，有什么好玩的。”

陆梧闻言还想反驳，说自己已经十四岁，算不得小孩，可一想起凤楼已经一千七百岁，在凤楼的眼里，恐怕全天下的人族都是小孩，一时间，反驳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但陆梧却不愿意师兄一直用看待小孩的目光看待他。

“师兄，什么时候你才会觉得我不是小孩？”

凤楼淡淡道：“等你不再问这种弱智问题后。”

“……”陆梧喉头一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确实，这种问题不是成熟的大人能问出来的。

少年总是想在旁人面前表现得成熟，陆梧尤甚，他被凤楼养了三年，此时体内的大人意识骤然觉醒，便开始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形象。

陆梧不再似从前那般只扎一个马尾，而是选择束发，所用的发冠更是造型古朴，他脱下了平日里爱穿的衣服，改换成素色的箭袖圆领。

除去改换袍服外还不够，由于他的眼尾天生下垂，看上去稚嫩无害，便只好每日板着一张脸，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并且尽量减少张嘴说话的频率。

就在陆梧板着个棺材脸，穿着几百年前流行的衣服，一声不吭的在凤楼面前晃悠了几天后，凤楼终于忍无可忍，将陆梧整治了一番。

凤凰一族爱美是天性，凤楼怎么可能放任陆梧这么“糟蹋”他的眼睛。

在搬出师兄权威后，陆梧终于屈从，凤楼终于对这个行走的眼睛污染源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改造。

他将陆梧的发型梳回了高马尾，用碧色的发带绑好，又把陆梧那碍眼的素色衣服换成大红底暗金纹的样式，就连靴子上都用金线绣着祥云。

除此之外，陆梧那张强行板起来的冷漠脸也被他以毒攻毒，陆梧强装神情淡漠，他只会比陆梧更淡漠，不止淡漠，他还眼含轻蔑，傲气凌人。

凤楼用这种狂傲的姿态在人间行走一千五百年，陆梧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如此一来，陆梧对着凤楼那张矜贵倨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终于忍不住认输，不再强装成熟，总算是恢复了他原本在凤楼面前那副模样。

只是陆梧多多少少有些惆怅，到底要怎么样，师兄才不会把他当小孩呢？

长大是没有用的，不管他再怎么长，也和凤楼差着一千七百岁。

或许，等他把《苍梧真经》练到“神树含英”的境界，把修为提升到羽化仙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修士的时候，师兄才会把他当成一个大人来看吧？

陆梧握了握拳，内心里满是昂扬的斗志，全然不知道他定下的目标有多高多难。

……

“前面就是落枫山了，过了落枫山就是落瑜城，从落瑜城往北走，就是谢家的势力范围。”

“如果不走落瑜城的话，也可以选择换条路。”

陆梧闻言没有作声。

凤楼用眼角余光扫了陆梧一眼，只见他眉尾耷拉，眼波翻涌，嘴唇紧抿，那神色说不上来是失望更多还是怨恨更多。

陆府就坐落于落瑜城。

落瑜城只是一座小城，陆府在城内一家独大，陆梧是陆府二公子，按理说是钟鼓馔玉，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在陆府的吃穿甚至不如仆役。

他的母亲“碧玉姑娘”在他出生时便已死去，陆杉带人欺辱他时，他只能把所受的委屈倾诉给陆老爷听。

他盼着这个父亲能够给予他温暖，可事与愿违，陆老爷宠爱陆杉，对陆梧的境况视而不见，慢慢的，他便不再和旁人说话了，只在梦中怀抱着那片苍翠的树海以作慰藉。

陆杉对他动辄打骂，他也曾想偷偷溜走，可他一个孩童，又能跑到哪里去？他爬过狗洞，扮过乞丐，只希望能离开那个囚笼，可每次都徒劳无功，每次都被抓回去关在暗无天日的柴房。

既然不喜欢他，为什么又不让他走呢？

陆梧不理解，后来，这种不解累积多了，便积压成了憎恨，他甚至偷偷放过火，只盼着能把这承载着他憎恨的地方烧成灰烬。

只是时过境迁，当陆梧当再次听到“落瑜城”三个字，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他应该是痛恨陆府的，可这三年来，凤楼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让他忘记了陆府的存在。

那些伤痛都似乎都被凤楼一一抚平，连带着当时阴暗的想法也变得模糊了。

陆梧想，陆府这样的地方，不值得在自己心里占据位置，他只需要看着师兄就好了。

可凤楼并不是个善茬，当时他匆匆带走陆梧，没有来得及收拾陆府，如今既然路过，自然要给陆梧出一口恶气。

无论是那击碎陆梧灵脉的神秘人，还是欺压陆梧的陆杉，抑或是视而不见的陆老爷……凤楼全都不会放过。

凤楼道：“如今你已是合灵境的修士了，拥有亲手报仇的实力，不想试试吗？”

陆梧脚步一顿。

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想法被凤楼一句话就搅得波涛汹涌。

原来不是不在意，也不是忘了，而是凤楼对他的好盖过了他所受的苦难。

但苦难就是苦难，本该是最幸福的童年时光蒙上厚厚的灰尘，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怎么可能会忘呢？

陆梧抬起头，直视凤楼的目光：“师兄，我想去，我要去。”

凤楼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陆梧的选择。

“去吧，师兄支持你。”

凤楼看着这个已经长到他肩膀高的少年，少年眉宇冷冽，眼神坚定，全然不似往日里与他嬉笑玩闹时的模样。

陆梧认真起来，那眉宇间的稚气便不翼而飞，凤楼竟真的从这惊鸿一瞥中窥见了陆梧未来时的模样。

确实在长大了，凤楼有些欣慰，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不知道等陆梧真正成熟的那一天，会不会还拉着他的袖子喊他“师兄”。

但树苗不会永远都是树苗，阳光雨露、雷霆风云都在催着他成长，他总有一日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