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斯之城没有黑夜，天空是纯色的白，湖水清澈，因岸边青灰色的树木草丛，清思湖呈现出浅浅的灰色，苏涵宇莫名想到他家小区门前那个长满绿色青苔的小池塘，浑浊的，没有生气的。这种感觉他在心愿海滩时也出现过，海浪拍打着礁石，一浪接着一浪，他脚踩着细腻的砂砾，抬眼是望不到尽头的浅灰色，苏涵宇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大海死掉了。

“其实，我并不相信这些，不过依你的啦。”

苏茜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苏涵宇看着她将一只纸折的白色船只小心地放在水面上，再看着它随着水流慢慢飘远。

“你现在还想要依洛安的湖水吗？”

苏茜视线跟随着那只小船，表情是以前没有过的柔和，“嗯，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从那个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后，感觉好像真的放下了。”

苏涵宇翻找着她的记忆时，其实苏茜也在朦胧中一起回忆着，硬要解释的话，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也不太记得具体的了，却从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欢愉。

[透过依洛安的湖水，能见到已故的亲人。]

手稿中被删除的话，就是答案。

苏涵宇望着眼前这个平日里可以说是“无恶不作”的少女，也是，在死亡与离别面前，哪有人可以如此淡定啊。不是见过心理医生后放下了，而是因为她的心愿仅仅是想见父亲一面罢了。

小船没入水面，圈圈涟漪泛开，再逐渐归于平静。苏茜起身，脸上是少见的不带有任何恶作剧意味的，发自真心的笑容，“谢谢啦，学长。”

“心愿投递 /任务完成。”

完成任务后，苏涵宇在清思湖边坐了很久，湖中的纸船不曾间断过，看来大家都有非常非常思念的人，他也放了好几只，明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愿想念会抵达。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粉色头发的女玩家，伊露，她站在湖边呆呆地望着，可能是在想些什么。

“嗨。”出于礼貌，苏涵宇打了一个招呼。

伊露转头看见了他，也友好地回应了他，“是你啊。”语气平平，听起来情绪不是很高涨。

“你做完心愿的任务了吗？”她突然问。

“做完了。”

“觉得怎么样？”伊露的视线随着湖面的纸船游移。

苏涵宇有点奇怪，对方像是游戏里的调查问卷一样问自己关于任务的体验或是看法，但他还是回答了，“主要是没想到吧，心愿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完成的，我还以为真要去找那个名字奇奇怪怪的湖水呢。而且，也没想到的是，苏茜这个人物反差感挺重的，还以为她是看得很开的那种人，原来只是嘴硬罢了。”

伊露听到他的答案也笑了笑，“你的答案挺可观的，我看好多人吐槽这个任务无聊，说策划在耍玩家。”

“那你觉得呢？无聊吗？”苏涵宇随意地反问道。

伊露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是岔了一个话题，“你身边有人离世吗？”

现在轮到苏涵宇沉默了，不过伊露似乎也不期待他能回答她，继续说，“如果真的，我也很想要一瓶依洛安的湖水。”她笑了一下，“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什么转世，孟婆汤，天堂地狱，或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奇闻异事，更没什么宗教信仰，寺庙也未曾去过，可是，”伊露脸上还挂着笑容，语气也算轻松，但苏涵宇还是察觉到她努力忍下去的哽咽，“走之前，还说一起旅游呢，就那么突然地没了。连一个告别都没有，怪不礼貌的。”

伊露还是撑着在笑，“我还被一个老和尚坑了，给我的东西完全没用嘛，花了我不少钱，”她故作遗憾狠狠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想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也许是我还不够相信吧，不过总说什么心诚则灵，也太扯了不是吗？”

一只白色纸船晃晃悠悠的，也不知是谁放的，偏离了原先的轨道，搁浅在伊露的身边。她拿起了它，将它放回了湖面，嘴里像是在窃窃私语，“来我梦里见我一面吧。”最后一眼见到的你实在太冰冷了。

烫，烫，烫！

顾醒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腿碰到了机箱，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这灼热的温度，在空调房里能烫成这样，机箱风扇估计积灰严重。

YT09....顾醒看着这一长串字符直犯恶心，这几天来的时间基本全花在它身上了，他现在都能把这东西倒着背出来，甚至连晚上做梦都能看到它，一个印着这串条形码的机器人拿着仙女棒疯狂追杀他，那画面，想想就神经病。

非要搞这么复杂干什么，有话直说不好吗。这线索比起上一个不知道抽象多少倍，上次起码能看出来是一个邮箱，这是个什么东西，密码？还是账号？还是哪里的条形码？在如今这个数字世界里，这串字符毫不夸张来说，有无数种定义，一个个排除，他就算到下辈子也排不完。顾醒捂着脑袋，算了，拿出一旁的工牌，先去吃饭。

刚落座没吃几口，就有人非常自然地拼桌坐到了他的对面。抬头一看，是钱笑，正对着他挤眉弄眼，“看你这面相，最近桃花挺旺啊。”

“你不是大侠嘛，什么时候改做大仙了？还看我面相，我现在熬夜熬得都不敢照镜子。与其算我的桃花运，你还不如算算我的寿命，看看我会不会猝死在这鬼公司。”顾醒不想理会他，低头吃饭，“你好像不怎么来吃食堂吧，特地来挤兑我？”

“怎么会？我很少来吃食堂是因为我女朋友会给我准备午饭，所以，”钱笑收到了来自对方幽怨的眼神，以及毫不留情的一个“滚”。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来跟你说这事的，”钱笑递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夏浅请你喝咖啡哟~”

来告诉我那串字符代表着什么，顾醒脑子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过这显然不太可能，他问，“她有说为什么吗？”

“说是还你上次请的那杯。”钱笑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鼓励道，“能主动就说明你有机会，”正打算当个过来人再说几句时，就发现对方不耐烦到有些阴郁的表情，钱笑也很识时务地止住了话头，“走了，走了，自己把握。”

夏浅还来找他干什么呢，顾醒心里疑惑，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也没有违背她的意愿将真相讲出来，那还有什么呢，不会只是单纯地请回他一杯咖啡吧？

好吧，是他想复杂了，原因真的很单纯。

咖啡厅的冷气呜呜地吹，空气里带着咖啡豆微苦的香气，不知名的音乐小调轻悠悠地流淌在大厅内。顾醒听完了夏浅对他保密表达出的谢意，回应道，“你其实不用特意感谢我的，你只是做出了你的选择，作为旁观者我理应尊重。只是，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

夏浅似乎在犹豫，她捏着柔软的塑料杯，看它在手里变形，然后再松手弹回至原来的形状。在顾醒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慢慢开口，“当我听到我的画被卖时，说实话我第一反应挺开心的，想着，呀，我画了那么久的东西是有价值的。”

“那幅画我大概画了一个月，我那时上大学很忙，挤时间完成的，怕影响到室友睡觉，我还去阳台，被蚊子叮了一腿的包。”夏浅回忆到这段时，笑容也忍不住浮现在脸上。

“当我知道没有得奖时，我很难过，感觉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开始怀疑自己选择要走的这条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还好你没放弃。”顾醒顺着她的话安慰道。

夏浅摇摇头，“我现在依旧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对的，我对绘画好像已经失去了热爱，它现在对我也只是一个工作，一个能让我养活自己的饭碗而已，甚至我无法保证，重来一次，我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怕丢工作在你看来是不是很丢人。”她抿着嘴唇没有看他。

“没有，我只是，”顾醒一时语塞，“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一份更好的...”话一出，顾醒就后悔了，夏浅现在的工作是大公司五百强，如果丢掉这一份工作，虽说游戏原画师肯定值钱，但心跳计划的员工是要签竞业协议的，而且现在大环境一般，这么细细一想，更好的不说，想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都难。

“你应该不愁选择吧，我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夏浅不说话了，喝了一口咖啡。她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出来的，因为本身不是艺术生，也不是设计专业出身，她连相关实习都投不到。能进这个公司完全是个巧合，校招的时候，夏浅找到了她现在的部门经理，秦经理，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给她看了自己的一些作品集，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成功了。

夏浅原以为这是她梦想起航的开始，可到后来做不完的工作，加不完的班，房租比工资涨得还快，每天的通勤时间三小时起步，她上学时想在这个城市有一个家的小小梦想现在看起来是那么庞大。倒也不是不能回去，只是她受不了亲戚们无处不在的“嘘寒问暖”，以及吹捧自己的孩子在外面过得有多好，仿佛回到那个城镇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她不想自己的父母感到丢人，她也知道他们不会这么想。

顾醒陪她沉默着，他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安慰她，每个人的考量都是不一样的。

刚刚还阴郁着的天空忽然缓缓放晴了，阳光透出云层，丁达尔效应不可言说的美丽在此刻上演。

“好美啊。”夏浅伸手接住一片光，像是在自言自语，“获奖名单公布那天我坐在操场放空，我当时真的好难过，我以为会下雨的，但是没有，”她好像又回到当年的那个操场上，看着流动在云层上方的光芒倾泻至人间，“那个场景，真是美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