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

顾醒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夜幕早已降临，他斜了眼对面桌上围着的年轻人们，稍稍听了几嘴，他们好像正在讨论什么分析报告怎么写之类的，应该是他们实习期的任务吧。看着他们人手一杯咖啡，神情专注，不知疲倦，大有一副要奋战到天亮的气势，顾醒表示自己撑不住先退了。

“学长，要走了吗？”那边的人察觉到顾醒这里的动静，有一个脑袋探出来问他。

也是倒霉，本来顾醒都要下班了，包都理好了，要走的时候正巧碰到临时遇到问题缺人手过来要人的AI部门，领导看他闲着没事就直接把他发配出去了。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电脑有个程序模块运行死机了而已，不用多久就弄好了，他们自己也能搞定。不过，现在整个AI部门都在围着“千惠”转，分不出神来处理这些小问题也能理解，主要是正式员工干不过实习生让公司忽然有一种东西买贵了的感觉，再不拿出点实绩来估计就得被优化了。

“嗯，先走了。”顾醒微笑点点头回应着那群年轻人礼貌的告别。

关于千惠，顾醒也小小地作了一些研究，毕竟这么兴师动众，找到问题还难以解决的确实不太多见，他觉得前人写的仿佛是另一种语言的代码，是需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不过，问题确实很奇怪，简单来讲就是无关代码，大量的无关代码，是删掉还能再生成的那种，最最奇怪的是，这些代码像是没有指令自动生成的。

他很难形容，这已经完全超出了顾醒的知识范围，科幻点来说，就好比，千惠有了自我意识，代码的指令源于它自己。顾醒自然是不怎么相信这点的，他认为一定是之前设计好的指令出现了差错，才会让千惠不停地“自我”生成无关代码。

显然，AI部门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现在的解决方式是，每晚自动重置千惠的核心程序模块，呃，反正看起来还挺有效果的。就是有点治标不治本，不过，他们已经决定这周四停服维修，做一个完完全全的重置，通告已经发出去了，内测的玩家们应该也收到了。

顾醒拎着包走出办公室，等电梯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走廊里的钱笑，他走上前去，对方很明显在神游，走到眼跟前才发现他的到来。

“谢谢你的邀请函，下午的发布会很精彩。”钱笑后知后觉挂上笑容。

“这么敬业啊，你是看完后就直接回公司上班的吗？”顾醒看出钱笑有点不在状态，但也没指出来，只是如往常一样聊着天。

“没办法，现在游戏内测接近尾声了，大家都很忙，这个时候缺席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再者，我作为主管，需要负责的事情也比较杂，所以我就请了几个小时的假，一结束就急匆匆赶回来了。”钱笑看起来很是遗憾，“唉，最后的福利抽奖环节都没有参与，不过以我的运气，也肯定是抽不到啦。”

“而且回来的时候还被经理逮住了，说我不务正业，”钱笑无奈且懊恼地撇撇嘴，一字一顿，“真是点背。”

“走吧，电梯到了。”顾醒提醒道，他扫了一眼钱笑，“你这是准备下班了吧？”

“当然。”钱笑点点头，随手往办公室一指，“还有点东西就放工位上了，不想带了，反正明天一大早上还要来的。”

他们两个走出公司，虽然盛夏已过，但空气中的热度依旧可以感知，幸好有风阵阵吹来，带来不少清凉。

钱笑没急着走，选择在前面的长板靠椅上坐了下来，顾醒也跟着一起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不回去吗？”钱笑看着对方有点差异，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

“也不是很晚啊。”顾醒倒也一脸不在意，翘着腿往椅背上靠，“比起之前的那次，早很多了，不是吗？”

钱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哪..次？”而后在和对方的对视里想了起来，“哦，你是指我熬着喝咖啡要开车回去那次。也是，那时候，”钱笑左右望了望，“我们好像也是在这张椅子上聊的天。”

“对呀，”顾醒撑了个懒腰放松身体，“那次我也是第一次听你说起有关你的那些创业经历，怎么样，这次的发布会有没有让你回忆起那些青葱岁月啊？”

钱笑有点沉默，似是不想回答，换了话题回他，“听起来很不甘心啊，你是不是也很想去看，后悔了吧？把票给我。”

“我后哪门子的悔啊。”顾醒抬头望着漫天繁星，今夜没有月亮，星河璀璨，不着调地问了一句，“你后悔吗？”

“我？”钱笑听见他的疑问，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后悔？你应该去一下现场，全息投影下的色彩渲染，真是妙不可言，而且丹青这个软件从市场预期的角度反馈来讲，已经完全达成目标，这本身就是很不容易的了。”

顾醒坐起身子，他其实还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你知道我想讲的不是这个。”钱笑的表情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变得有些躲闪。

“今天摸鱼的时候看了几眼网上的直播。”顾醒接着讲，“丹青的程序中用了一个很重要的基层代码，CEO在发布会上公开感谢，因为这是他们用了某个开源社区中无偿分享的代码。”

“那个账号叫QZ，”顾醒停顿了一下，然后缓慢却确定地开口，“轻舟，对吗？”

钱笑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顾醒也没再说话，静静地靠着椅子，他知道钱笑这是默认了。顾醒并不喜欢刨根究底，好奇心在某些时候对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好事，他仅仅只是随口一问，也许，他真的不该挑明的。

“我坐在观众席的时候一直在想，”钱笑轻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沉重，“如果那时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会成功了。可想想好像又不是这样，看起来差一点，实际上其实差了很多，还要试多少错才能完成那一点呢？倒回去我也不知道。”

他释怀地叹了口气，“当时已经入不敷出，工资都是拖欠状态，团队人不多，初创嘛，其中大部份还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们没有计较，可就算不说我也不好意思让他们再继续了。”钱笑低下头，他那段时间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女朋友，最困难的时候是她帮他一起还了创业的贷款以及结清了成员的工资，牵连到她钱笑真的很自责。

钱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早晨，便当下面放的银行卡，那是他们说好一起存的未来基金，他的女朋友一直以来都是默默支持他的，甚至还鼓励他继续。

“我不后悔放弃，”钱笑故作轻松耸了耸肩，“再让我回到过去，我也会这么选的，追求梦想的前提是拥有承担后果的能力，我不该只是想着我自己。”

“关于分享代码，我当时其实也想了很久，我也问了团队的人，他们也同意我这么做。”钱笑长呼了一口气，“我们说到底也只是一群没什么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技术的大学生而已，代码的学习基本都是通过网上的一些免费教程，还有，就是开源社区。”

“社区里那些不认识的程序员们，教了我们很多东西，我们在开发时也用过他们的代码，免费的。”钱笑的语气带着些不可置信，“那些可以申请专项的，收一大笔钱的代码，他们居然免费分享了。”

“我有问过一些人，他们中有不少最开始也是通过开源社区学习代码的，他们受惠于开源社区，所以，当他们研究创造出一些代码时，他们选择反哺这个社区。”

“我们没有创造出什么特别特别有价值的东西，这个代码，应该是最核心且拿得出手的了，”钱笑回忆道，“我们不是什么圣人，将它发布公开，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我们只是希望它能帮到一些人，至少以此来证明我们那一长段时间，那一长段夜以继日匍匐在桌前的努力，不是完全白费的。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的...意义吧。”

“当我知道他们用了我们的代码，并且做成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真的真的，发自肺腑的开心，”钱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看，我们没有失败，只是，只是差那么一点，也许是一些，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做成了，他们做成了。”

顾醒抽了两张纸巾给钱笑，没有做任何回话，主要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没有很难过。”钱笑拿过纸巾擦眼泪，故作轻松地笑，而后又忍不住偏过头去。

顾醒没有去看他，向上仰望着万顷星空，他想，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安静地离场。

良久，他听见钱笑很轻很轻的仿若叹息声的一句，“做成了，真好啊。”

“我今天对你说的事情——”钱笑转过来看他，声音里还带着鼻音，找个人说出来真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他也担心...

“我当作完全没有听过。”顾醒没等钱笑说完就明白地打断了他，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明天早上帮我带杯拿铁。”

“你小子...”钱笑看着对方真的如同什么都没听见的神情，轻笑一声，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