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种子 >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赵晓梅走后,季图南呆愣了好多天,好多天,季图南整个人都是木然又无神的。赵晓梅走的当天,她就站在大门的门框檐下,看着无数的人在她家进进出出,每个人看上去都异常的忙碌,她不知道那天家里到底来了多少人,只知道从早到晚的,院子里总是人声鼎沸,每个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她,但在匆匆看了她一眼后,又立马撇开了视线,忙去了。这种人声鼎沸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渐渐的散去。

在苦山村,像季图南这样,失去双亲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像她这样,爹妈都走了之后,连一个亲人都没有的,只有她一个。

自从赵晓梅去世后,季家的那件陈年旧事又被大家拿出来说了。图南图南,就是图男。为了怕大家误会,也不想季然被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影响,村长老张还为此在村头村尾和很多人解释过图南的意思,但老张粗人一个,又怎么能把季然寄托在图南身上的美好完整的表述出来呢?老张自认为自己是解释到位了,但听的人不觉得,也或者老张的确解释到位了,听的人也听明白了,但对没得啥文化的苦山村人来说,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一个名字咋还会有这么深奥的讲究的,名字就是名字,图南就是图男,是村里那些招娣、盼弟一样,都是为了要个带把儿的孩。

那时村里还有人说季老师是个极其表里不一的人,天天嚷着男女都一样,让他们送家里的女娃去上学,但却给自己的孩子取了个图男的名字,但村里人对季然又充满了尊敬,这么外来的人,即便自己想要个男娃,即便知道自己的婆娘生不出儿子了,也没有做下抛妻弃女的事来。村里人都说季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但这个好男人命太短。

苦山村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好奇更不向往,一辈子就守着这片土地,山里来土里去,淳朴是他们的本性,善良是他们的底色,虽然大多没有上过学,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们都是明事理辩是非的。在他们有限又狭小的世界里,传宗接代是人生的重中之重,断什么都不能断血脉,如果一个女人嫁过来不能给夫家生儿子,不仅要被人戳脊梁骨,死后不能葬入夫家的墓地,休了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季然虽然是入赘到苦山村的女婿,但如若季然真的抛弃了赵晓梅,大家伙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季然一表人才,有文化又是老师,每个月还有一笔不小的工资拿,说实在的,以他的条件,就算他抛弃了赵晓梅,苦山村也依旧多的是人家愿意把女人嫁给他的。

自从季然去世后,苦山村的人开始越来的念叨起季然的好来,好多人说没有季然三不五时的来他家,和他说些读书上学的事,都有点不习惯了。同时大家也想起因为家里孩子上学的事,近几年自己对季然的态度,便更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了。季老师背井离乡的来到他们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千挑万选最后娶了一个不能生儿子的女人,知道对方不能生儿子,这二十年来不仅没有亏待,还一直厚待人家。为了村里孩子的上学问题,更是劳心劳力,大家都说季老师头上的白发,至少有一大半是因为村里娃上学的事愁的,如今因为意外,英年早逝,魂不能归故里,留下孤女一个,清明都没人上香烧纸,念叨到这里,大家越发意识到了生儿子的好处。但也因为村里人对季然的亏欠和同情,大家对季图男也更多了几分怜爱。

大家原以为,没个小半年,季图南是没法振作起来的,毕竟季然去世的那段时间,季图南的状态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如今赵晓梅又走的如此突兀,如今季家就剩季图南孤苦伶仃的一人,这样的事,搁谁身上,都要花上好长时间才能走得出来,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当大小姐养大的季图南呢。命运抛来如此残酷的沟坎,任谁都无法一下子就跨过去。

苦山村的人开始自发的照顾起了这个可怜的孤女。

住在季图南家河对岸的宋正阳,自从季然去世后,就常来季家帮着干点活,赵晓梅走后,宋正阳几乎就天天都会在季家出现,来了也不说话,进厨房拿了水桶就去村口挑水。宋正阳比季图南大个三四岁,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往下还有一个妹妹,姐姐妹妹都早已婚嫁。按理说一个大龄的单身男青年老这么进出一个孤女的家,总免不了会被好事的人说三道四,但季图南家的情况特殊,村里人不里里外外的帮着点,季图南的日子恐怕都过不下去。

季图南家的菜地和田里每天都能看到三五人扛着锄头在里边忙活,宋兰更是一日三餐不落的给季图南送过来,每次都是看着季图南吃完才走。一开始,季图南完全没有一点食欲,眼见着就消瘦了一大圈,宋兰在一旁看着心疼的直掉眼泪,感叹季图南命苦,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爹妈,父母也没能给她留个姊妹,爹妈一走,就留下她一个人了,她现在越发觉得人一定多生几个孩子,不为自己,为了子女,也一定要多生几个,有兄弟姐妹,等荷华身体恢复点,我得赶紧催她才行,宋兰想。

她甚至不由得想,赵晓梅幸亏有她两个哥哥。这段日子,季图南要是没有她两个舅舅,没有她这个二舅妈,她的生活完全不可想象,宋兰甚至无法想象,季图南今后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从小就被她爹妈给教的啥都不会,这屋里屋外,田里地里,干啥啥都不行,她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宋兰甚至觉得,要不是有她这么天天给她送吃送喝的,这屋里地里给她拾掇着,季图南饿死都有可能。不行,得赶快给季图南说个对象,这事不能再拖了,虽然村里有亲人死后三年你不能办喜事的说法,但对季图南来说,要真等上三年,季图南还能不能活着还另说,到时就季图南的年龄,说婆家都有点困难了,还是早点嫁人成家,嫁了人就有家了,这样她就不用一个人,犯忌讳就犯忌讳吧,这种时候,谁还会在乎犯不犯忌讳呢。宋兰这样想了,也立马这样做了。

村里人原以为,季图南得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振作起来,大家伙也做好了长期帮她干活的准备,大家甚至都列好了排班表,每家每户什么时候来帮她家干活,干什么活,但就在赵晓梅去世一个星期,季图南就出现在了自家的菜地里。远远的,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赵晓梅“复活”了,还吓了一大跳,那身影,那干活的姿势,瞅着和赵晓梅一模一样,一走进,才发现原来是季图南。

季图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关了一个星期,这一周除了宋兰和荷华,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来看过她。其实倒不是大家不愿意来看她,大家只是怕去看她反而会越发勾起她的伤心来,还不如让她自己默默消化,等她哪一天想通了,自然也就愿意走出门来了。在苦山村人普遍的认知里,事情已经发生了,人也确确实实走了,活着的人,再怎么痛苦,也总会有走出来的一天,也必须得走出来,一切都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是初秋的一个清晨,还在睡梦中的季图南被窗外的鸟叫声给唤醒了,她睁开眼,怔怔的看着屋子里的天花顶看了好久,屋子里很安静,好半响了,除了窗外的鸟叫声什么都听不到,让季图南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她的眼泪又要抑制不住的往外流了,心里的那种思念也顷刻间奔涌而出。她其实有差不多三四天没有流过眼泪了,这三四天她也不断的努力的在说服自己,要克制住对爹妈的想念,但所有的努力在这个安静的清晨霎时就都白费了。

但就是在这个清晨,季图南扛着锄头出现在了自家的菜地里。前来帮忙的河对家的宋正阳的孙红看着季图南出现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当下心里就在心里念叨:这孩子咋把自己糟蹋成这样了。孙红眼神里尽是同情和心疼,但也欣慰,她想着季图南总归是踏出第一步了,这第一步愿意踏出来了,这后面的三四五步也就不难了,她走道季图南身边,说道:“不要担心,有我们呢,有我们在,你这地呀就荒不了,你也别着急,这地里的活,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我们都会教你的,保你不出半月,你就会是个合格的庄稼人了。”

季图南没想到自家菜地里会有人,也没想到她还过来和自己说话,孙红的话虽然并没有对季图南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但也还是让季图南内心一暖,她对孙红感激的笑了笑,面对孙红热情的脸,季图南本应该说再说些什么,这段时间辛苦您了,以后有什么不会的还得麻烦您多教教我,等等类似这样的话,在季图南脑子里都闪了一遍,但她就是没有说出口,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热心帮助自己的人,都应该热络的回上个一两句,但季图南就是没有说出口,当然这倒并不是说季图南没教养,没家教。其实这一点,季图南和季然很像,她们父女俩都是很不会和别人寒暄的人,不像村里的很多人,见谁都能聊上了好几十句。

才小半天功夫,苦山村的人就都知道季图南走出家门了。

在地里才干了小半天,季图南的双手就擦出了好几个水泡,火辣辣的疼,但她又不敢停,怕叫人看了笑话。宋兰是在太阳升起来老高以后才出现的,一见到季图南,就手舞足蹈的跑了过去。清早,宋兰端着早饭去看季图南的时候,发现季图南没在房间,宋兰当下还有点疑惑,心想这大清早人怎么不见了,问了前来帮忙挑水的宋正阳,也说没见到,屋子里里里外外的寻了一遍,都没见人后,宋兰当时心里还慌乱了一下。这一个月以来,宋兰最担心的就是季图南会想不开,哪天就随她爹妈去了,所以每天她早晚都一定会来看一下季图南,即便季图南不说话,也不搭理人,但看见她好好的待在房间里,她就放心了。如今,家里里里外外都没找见人,宋兰当下就生出了不好的念头,这个孩子不会真随她爹妈去了吧?宋兰急的忙跑回了家,打算叫上赵正强去找人,村里村外、山上山下,这么着也得把人给寻着咯。

见宋兰着急忙慌的跑了回来,赵正强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宋兰语无伦次说了一通,赵正强也急了,季然和自己妹妹就这一个独苗,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妹妹和妹夫。不待宋兰说完,赵正强就跑了出去,宋兰紧跟着,在后面嚷道:“你这上哪儿找啊?”

赵正强头也不回的说:“山上。”

其实不止宋兰,村里好多人,都担心季图南会有轻生的念头,村里也不止一个人,明里暗里的和宋兰说过,让她看好一点季图南。人在面对极大的悲痛的时候,一时想不开总是难免的。

当宋兰和赵正强心急如焚的往后山跑的时候,这边季图南出门的消息已经开始慢慢在村里面传开了,大家的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感叹季家这女子总算是想通了,看着赵正强和宋兰火急火燎的往后山跑,大家也道这是他们想去给季老师和赵晓梅说这个消息。

这边山下,村里人都在隔着河看季图南;山上,赵正强和宋兰两人着急得就快要上火了,整个半山腰都寻遍了,还是没有找见季图南,此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两人摸不准季图南是几时出得门,身上带的到底是农药呢,还是刀啊、绳子啥的,但这再寻不着,这孩子要真做了啥傻事,就真回天无力了,赵正强和宋兰两人后背早已湿了个透,两人的头发丝也都能蹚出水来了,但两人的心却来越凉。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叫点人帮忙找,赵正强的心越跳越快,时间越是过去,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他对宋兰说:“叫人,去叫人”,宋兰已经有点六神无主,听见赵正强的话,她本能的顺从,往山下走去,两人几乎是连跌带滚的下的山,搞得一身狼狈,刚下山,就碰见了前来后山砍柴的孙红。孙红刚从季图南家的菜地里离开,准备上后山砍点柴就回家做饭。孙红家与季图南家就隔着一条河,孙红和赵晓梅两人也一直就来往得比较亲密,季然和季图南不在家的日子,孙红时常去季家找赵晓梅说话,拉家常,双方家里有些什么好东西也时常会给对方送去一点,赵晓梅这走得突然,孙红心里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因为有赵晓梅的这一层关系在,孙红对季图南自然也就比别人多了一份怜惜和疼爱。今天看着季图南出现在菜地时,她是又惊又喜,去后山的路上,这份惊喜也依旧在持续,当看见赵正强和宋兰两人时,孙红想当然的认为他俩是去赵晓梅坟前说这个好消息去了,虽然两人瞧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孙红也没细想,她高兴的对两人说:“这是去看季老师和晓梅了吧?”没等两人回答,又自顾自的说:“让季老师和晓梅放心,图南有我们呢,有我们在,图南就少不了吃少不了穿的…对了,她二舅妈,图南这细皮嫩肉的,这些粗活她一下肯定干不来的,我刚瞅着她手啊,好像就已经长水泡了,你待会啊记得拿针给她挑一下,这样好得快..这孩子性格真像季老师,我刚叫她回家歇一会,她非要把那块的草锄干净,你赶紧去劝劝啊,我走了,砍完柴还得赶回去做饭呢。”说完,孙红就上山去了。

赵正强和宋兰听的云里雾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啥意思,倒是赵正强率先反应了过来,他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宋兰骂了好几句猪脑子,随后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往宋兰丢去,说:“你咋就不能盼一点好的啊?啊?迟早被你吓死。”赵正强发泄完,横了一眼宋兰后,就离开了。

石子扔过来的时候,宋兰用手挡了一下,刚好打在了手肘上,石子不大,只在手肘位置留下了一个泥巴印子,并不痛。一开始,宋兰并没有听太明白孙红说的是什么,直到那个石子打在手肘上时,她才后知后觉,孙红原来说的是:图南在菜地里。

当她赶到菜地的时候,图南还在埋头除草,宋兰一看她那笨拙的除草的姿势,心底就涌起了一股嫌弃,但看着季图南完好无损的出现在眼前,宋兰心里的那股嫌弃还是立马被高兴给冲淡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于刚才的事,宋兰并不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宋兰打心里认为,这一个月,要不是她天天来送吃送喝,每天都来给季图南说舒心的话,开导她,每日来瞧上好几遍,季图南真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要不是她宋兰,季图南说不定就会成为下一个赵晓梅。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季图南完全不知情。

一开始,季图南只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沉浸在悲伤和痛苦里了。她扛着锄头出了门,径直来到菜地,是觉得除草的过程有解压的效果,但才锄了小半天,十个指腹就有八个长了血泡,两双手虽然火辣辣的疼,让她差点都握不住锄头,但她发现,这种手上的疼竟然能止住她心里的疼,她想让这种疼再猛烈一点、再持续久一点,便不顾手上的血泡,越发用力的锄起了草,手上的血泡都磨破了,也不愿意停下来。要不是宋兰来了,季图南可能会把两只手折磨得血肉模糊才罢休。

晚饭是在二舅家吃的,吃罢晚饭,季图南便回了家,躺在床上的时候,季图南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一般,腰也酸疼的怎么躺怎么不舒服,季图南脑海里不禁想起,以前妈妈也老喊着腰疼,她当时总觉得是妈妈年纪大了,今天她这意识到,腰疼,原来是干活累出来的。

在季图南心里,一直都有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什么风度翩翩的父亲会娶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为妻。她的母亲赵晓梅,就和苦山村大多数的妇女一样,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整日整夜,除了围着灶台转,就是待在屋后的那片菜地里,天天守着那小块地折腾。地小还要划分出好几块,种完辣椒种黄瓜,种完马铃薯接着又种红薯,籽种下了,天天一大清早的不是挑着水桶去浇水,就是挑着粪桶在施肥,一年四季,一日没落下过,也一日没歇停过,一年可以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那小块地里,剩下的小半时间,则忙在了农田里,虽然田里大多是男人们的事,但插秧、收谷子的时候,女人们也是必须要帮忙的。还有上山砍柴、洗衣干家务、纳鞋底织毛衣、给全家老小做饭这些也是每日要弄的,还要喂些小鸡小鸭,有时为了给家里换换口味,还要去河里网些小鱼小虾,另外春天的笋是一定要去挖的、雨后山上的蘑菇肯定是要去捡的,蘑菇捡回来后,也不急着马上吃,要晒干了留在冬天吃。在季图南看来,她的母亲以及苦山村所有的女人,她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干活,忙得跟个陀螺一样每天转个不停,每天不把她们身上的力气都使出来,她们就会不舒服似的。她们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干活,从娘家干完又到婆家干,她们的人生重心就是自家的男人和孩子,没有兴趣爱好,也好像不需要兴趣爱好。

打小,季图南就发现,父亲和母亲两人鲜少会聊天,有时候,父亲下课回来,兴致昂扬的和母亲说个什么事,母亲虽然当时听的时候也是一脸兴致颇丰的样子,但不管父亲说什么,她就只是听着,极少会和父亲“一唱一和”。一开始,季图南只当母亲生就话少,不喜交流,但她又很快发现,母亲在与父亲之外的任何人说话聊天的时候,母亲永远都是话多的那一个,在外人面前,母亲永远是健谈的,但在父亲面前,她的嘴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往外吐字对她来说突然就变得极其艰难。

母亲不喜欢与父亲说话,但又偏偏很爱和季图南说话。每次她从学校回来,母亲总爱拉着她问个不停,问她一些学校发生的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会一一、事无巨细的讲给母亲听,但等她大一点的时候,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她不知怎的,每天干了啥,学了啥,这些事情突然讲来就变得特别无聊又无趣了,她突然就不愿意再讲了,于是从那之后,每次放学,赵晓梅不再问了,她开始和她讲起了她今天发生的事,她今天干了啥,去了哪,从谁那听到个什么事,村里谁家孵了小鸡,谁家的狗偷吃鸡蛋等等,每次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可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赵晓梅每次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用的措辞重复又单一,有时候明明是不同的事情,讲出来听上去又像是一个事。和苦山村大多数人一样,赵晓梅虽然性格柔和,说话永远都是细声细气,但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就是粗鲁又粗俗,苦山村的人普遍说出来的话都是这个样,所以即便赵晓梅每次都说的津津有味,但在季图南听来却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厌烦。

越是年龄见长,季图南开始越不大乐意和赵晓梅说话,在季图南看来,她说的母亲听不懂,母亲说的她觉得没意思,她和母亲的对话,极大数时候更像是对牛弹琴。因为这个事,季图南还专门问过父亲,季图南当时说完,本以为会得到父亲的共鸣,毕竟在她看来,父亲就是一个翩翩君子,母亲就是一个乡野村妇,君子和村妇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数十年,君子对村妇肯定有着很深的积怨。但季然听完季图南的疑惑,当时的表情却异常惊讶,随即又非常严肃,话几乎是脱口就出的:“与人相处,是与这个人相处,而不是与他的学识、能力相处。你觉得你说的妈妈不懂,你不愿意和她交谈,但你要知道,妈妈她肯定也有很多是你不懂的事情,就像种菜,她也知道你不懂,但她还愿意和你说,无非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有人愿意和你说话,这是你需要珍惜的,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花时间,与一个不相干的人,去说她不懂的事情。要知道,妈妈并没有以她的标准来要求你,你又怎么可以以你的标准来要求她呢?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你妈妈付出了她的全部,你不能因为你上了几天学,读了几本书,就有了看低你妈妈的资格。你是比别人多上了几年学,在整个苦山村,你可以说是最有学识、最有文化的那个孩子,但这并不是你能引以为傲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你多读了点书就来欣赏你、高看你。图南,爸爸希望你记住,爸爸之所以让你读书,让你考大学,是爸爸希望你能拥有更好的人生,可以拥有选择更好人生的机会。但你也一定要记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都懂的人,但也绝对没有什么都不懂的人。切记不要高看自己,也小瞧别人。” 季图南至今都还记得父亲当时说这些话时的口吻,那也是父亲第一次以那样严肃又略带训斥的语气和她说话。

如今躺在床上,背部的酸痛也依旧还没缓解,季图南再次回想起了父亲说的那番话,不觉哑然失笑,现在的她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可笑极了。她自诩读了十几年书,在苦山村所有的同龄人里,自认是最有学识、最有文化的那一个,曾经她还一度为此沾沾自喜,也曾有过一点清高自大,觉得自己和村里的其他人没有共同语言。当然她也明白,对苦山村的人来说,他们是靠山靠地、靠田靠河、靠自己的双手在活着,活着最重要的是能吃饱穿暖,至于读书识字,什么精神世界,对他们来说,不仅无用,而且多余。

现在,她也需要和其他人一样靠山靠地、靠田靠河、靠自己的双手来让自己吃饱穿暖了,她猛地发现原来会挑水种地、会砍柴做饭、认得清黄瓜土豆种子,比什么读书识字来得强多了。身为一个农村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本就是一个让人耻笑的事情。季图南现在才明白,原来不是她在忍受苦山村的人,是苦山村这些善良的人在包容她这个生在山村,却啥都不会的农村人。

这夜,季图南辗转反侧迟迟没有入睡,和季图南一样,这夜迟迟没有睡着的还有宋兰。

当宋兰在菜地里找着季图南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开始在盘算起了给季图南说亲的心思了,她觉得这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最好是相中了,就立马把事给办了,急是急了点,但怎么说,季图南好歹也是有个依靠了。

其实给季图南说亲的事,早在赵晓梅病重的那段时间,宋兰就已经在暗中张罗着了。赵晓梅的意思是希望就在苦山村给季图南找个合适的,这样图南不用离开她熟悉的地方,有个什么事,在婆家受了委屈啥的,也还有大舅、二舅在身边怎么说也是有个帮衬在的。但宋兰却不这样觉得,她认为女孩找婆家,就应该找个条件好的,生活好才是真的好,在哪不重要。当时两人在这个事情上一直有分歧,也就导致这个事情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赵晓梅其实有看好一个人,就是住在她家河对面的宋正阳。宋正阳比图南大个几岁,人勤快不说,还长得是高高大大、标标正正,按理说他家早该为他安排娶妻了才对,实际上,宋正阳他妈孙红早就宋正阳十八九的时候就给他张罗起这事了,但这一年年的,宋正阳始终都没有定下来,听孙红的意思,这些年,看上宋正阳的女子是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了,但宋正阳愣是一个都没瞧上,孙红是骂也骂过了,打也打过了,还以死相逼过,但宋正阳就是软硬不吃。因为这事,宋正阳也惹来了村里一些好事人的一些不太中听的闲言碎语,大家也颇疑惑,一个火气阳刚的小伙子,怎么就老不乐意成家呢,怕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吧?

一开始,赵晓梅其实并没有考虑宋正阳,她倒不是担心宋正阳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毛病,她主要是觉得宋正阳太挑了。村里也不是没有过相了好几个都没相满意的小伙和女子,但像宋正阳这样的,几年都还没相中一个满意的是少之又少,苦山村还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像宋正阳这么挑剔的人,赵晓梅觉得宋正阳心太高了,都要赶上当年的季然了。

但赵晓梅把村里所有适龄的男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发现,好像也只有宋正阳是最合适的。宋正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小就踏实肯干,脑子也活泛,也会来事,而且还孝顺,脾气性格也好,学虽然只上到初中,但也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文化的人了,图南若是跟他好了,虽不能说享清福,但肯定是不会受啥委屈的,而且她和宋正阳他妈孙红两人关系也特好,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季图南嫁过去,也不会有啥婆媳矛盾。赵晓梅是怎么想,都觉得宋正阳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依宋正阳那样挑剔的性子,他对图南是个啥想法,对图南有没有那层意思,这让赵晓梅不确定起来。赵晓梅原本是想直接和孙红说说这个事的,但怎么开口说这事让她犯了难。别看平日她俩常待一块,在一块也常聊自家的孩子,这两年也都有在为孩子的婚事犯愁,但两人谁也没提起过要把俩孩子凑一对的话,甚至在此之前都没有过这个念头,至少在赵晓梅这是没有的。总得把图南的未来交付好,她赵晓梅才能有脸面去见季然啊。

赵晓梅最终还是没有和孙红说这事,准确的说,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和任何人说,就去找季然去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