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寐遍体生寒，缓缓转过身去，看到怪物正在大厅内看着自己。

对方没有眼睛，但他就是能够感觉到有阴冷的视线锁在自己身上。

至于那条刚舔舐过自己的舌头，则绵延了十多米，像深海章鱼的触手在空中扭曲盘旋，滴滴答答落了一路的黏液。

江寐和它“对视”，耳中再度响起声音，带着嘲弄和蔑视。

“怕了？”

江寐是个骨子里极为傲气的人，还死要面子。

所以当他听到这话，倔脾气顿时上来，硬是压下恐慌冷着脸说：“我怕什么？怕你舌苔泛白气虚体弱的齿痕舌吗？”

扭动的舌头一顿，悄悄缩回来一些。

怪物状似无意地观察自己的舌头，一头雾水。

舌苔很白吗？

齿痕舌是什么？

我这样还叫气虚体弱？

怪物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并没有被激怒。

江寐见状便也真正平静下来，挺直腰板直视对方：“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身上？你找到我是想做什么？”

“名字？”怪物收回舌头一步一步走来，“我没有。不过你可以叫我，梦魇。”

话音落下，庞大身影溃散为黑雾，连带着之前覆盖在蛛群上方的漆黑，一同变回芝麻糊的模样漂浮在空中。

已经寂静的蛛群重新出现在光明之中，一个个僵直着不动，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只有灵魂消失不见。

芝麻糊解决完蛛群，飞速覆上江寐的身体。

冰冷触感席卷全身，江寐眼睁睁看着这粘稠液体在身上涌动，忍不住生出呕吐的欲望，双手在身上抓挠想要弄掉它们。

可是这种非牛顿流体越是用力就越是坚硬，不用力就又像水一样流走吸附在身上。

所以无论他怎么做，这自称“梦魇”的芝麻糊都死死缠在他身上，钻进他胸口、肩头的伤洞，麻痹他的痛感。

他听到梦魇的嘲笑：“不是不怕吗？”

“你在我身上想做什么？”江寐握紧双拳，看到梦魇已经覆盖自己全身，那充盈的力量感席卷而来。

单看这些，梦魇对他是利大于弊的。

但江寐很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尤其是他对这种不受控的东西完全不了解。

“你可以了解我。”

梦魇再度偷听他的心声。

“我在这里的编号是SU444-梦魇，如果你能找到我的资料，你会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江寐停下动作，面色难看：“你能不能别偷听我的想法？”

“这是命令？”

“对。”

“拒绝执行。”

“？”

江寐觉得头疼。

“你为什么一定要缠在我身上？”

“因为你是养料，”液体涌动，凝结成一个缩小版的怪物，吐出舌头在他的胸前舔舐，“放心，我不但不会吃你，还会给你力量。你自己也发现了，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感受到痛楚，身体也一直处在巅峰状态。”

缩小后它身上那令人恐慌的气势也彻底消失，除了外观恶心之外再没有任何让人不适的地方。

“可你说我是养料，养料不就是用来吃的？还有，别舔了，好恶心。”

或许是那股杀气消失的原因，江寐也不知哪里生出勇气抓起一团蛛网塞进怪物嘴里，把那恶心的舌头堵了回去。

但这并不影响怪物说话。

它吐掉蛛网，扭动着身体一会儿来到江寐肩头，一会儿又跑到手臂，四处乱窜，同时说道：“你是花泥，我是花，我吸收你的养分，但我不会吃你。”

花泥？花？

江寐隐约有些理解了。

这怪物似乎是以他体内的某种东西为食，但并不会直接吃掉他整个人。

但这“养分”究竟是什么，养分被吸收光他是不是还会死，这些问题他并不清楚。

不过目前看来，他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于是他问：“所有人都可以做你的养料吗？”

梦魇摇头：“只有你能作为养料。”

“也就是说，即使有其他活人出现你也只会缠在我身上？”

“对。”

梦魇来到他脸旁：“怎么，已经为不存在的竞争者而吃醋了？放心，我这朵娇花只会栽在你这块花泥里。”

“……”

江寐看着梦魇狰狞的长相面色扭曲道：“娇花？”

“不娇吗？”

“你要脸吗？”

“我的脸就在这。”

梦魇贴近他，还变大头颅让江寐看得更加仔细。

黏液覆盖的脑袋，横着劈开脑袋的大嘴，嘴里密密麻麻的尖牙，尖牙当中盘旋成蛇的长舌……

江寐闭眼推开它，扭头继续问：“我要做多久你的花泥？”

“等我开出新的花。”

“开花？”

江寐瞥到脚边破开的蛛卵软壳，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惊恐地拔高声音：“你要在我身体里产卵生子？”

这下，轮到梦魇懵逼。

好一会儿它才闷闷回答：“别胡说八道，我还单身，而且我是雄性，不会生子。”

“那你说开花？”

“开花就是开花。”

“开花是什么意思？”

“就是开花啊。”

“所以开花是什么？！”

“开花啊！”

“……”

和梦魇纠缠了几分钟，江寐确认了三件事——

一，自己无法摆脱对方；

二，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

三……对方的脑子似乎不好使。

懒得再和这梦魇多费口舌，江寐直接把它的脑袋拨到背后，然后暴力拆除电梯上的蛛网，按下按钮。

电梯显示是从7楼往下。

可这台电梯在之前明明被江寐按到1楼，蜘蛛人们又没用过电梯。

也就是说，这栋大厦里还有其他人！并且坐电梯上到7楼了！

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大厦里还有幸存者！

江寐心中顿时生出无限喜意。

嗡——

许久未听见的机器运作声总算响起，给他带来久违的心安。

他闭上眼，好似已经看到大厦打开，太阳的光线照射在身上产生暖洋洋的感觉。

这感觉细微但又带着暖和的温度，一点一点爬过他被梦魇覆盖冰冷的身躯，来到脸颊上，然后轻轻地说——

吱吱。

“妈妈。”

？？？

江寐猛然睁开眼，看到那只小蜘蛛正用自己皱巴巴的脑袋磨蹭自己的脸颊，眯着小眼睛奶呼呼地喊着妈妈。

怎么把它忘记了？！

江寐一把抓住小蜘蛛人，随手把它丢到地上的软壳堆里。

就是这东西让他被蛛群追杀，肩膀上甚至还被钉了个窟窿，虽然现在不疼了，但当时的痛楚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啪叽。

小蜘蛛摔在软壳堆里，一下就陷了进去，蜘蛛脚在空中无助地扒拉，怎么都爬不出来，嘴巴里还不断吱吱吱地叫着。

其实除却那张人脸，小蜘蛛还是有点……可爱的。

但是江寐转头看向大厅里那群硕大的蜘蛛人尸体，还是摇摇头，掐灭自己心头那一点点心疼。

不论怎么说，蜘蛛人都是会杀人的怪物。

哪怕现在小蜘蛛还小，但本性难移，长大后肯定会非常凶残。

江寐觉得，自己没有一脚踩死它已经算是同情心泛滥了。

叮——

恰在这时，电梯到达打开。

江寐看到电梯内竟然覆盖了一层厚度五厘米左右的透明胶状物，哪怕两侧的门打开，那胶状物也依旧直挺，挡在门口。

原来当初那两个蜘蛛人就是被这东西挡住的。

那自己能进去吗？

江寐试探性地伸出脚，感受到一点点阻力之后便轻而易举地穿透胶状物踩在电梯地板的胶状物上。

看来这东西不会阻拦他。

心中松出一口气，江寐头也不回地走入其中，在小蜘蛛的吱吱声中按下关门键。

在金属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他看到小蜘蛛总算从软壳堆里爬出来，看到自己离开后哭喊着爬来。

吱吱——

“妈妈——！”

啪！

电梯门彻底关闭，小蜘蛛只撞上一片冰冷。

它用肢足用力拍打门面，却只能听到细微的哒哒声响。

寂静的大厅内只有它的哭喊和拍打声回荡，恐慌与寂寞吞没它幼小的身体。

“妈妈——”

“妈妈——！”

“呜哇哇啊啊——！！”

小蜘蛛人趴在地面痛哭，眼睁睁看着面板上的数字缓缓上升。

1——

2——

3——

*

叮——

电梯门打开，停留的楼层却不是江寐按下的7楼，而是4楼。

“怎么回事？”江寐摁了摁按钮，“又坏了？不是吧？”

他试了好一会儿，电梯都不动弹，静静地敞开大门像是在无声告诉他——

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没办法，江寐不能就这么待在电梯里。他拍了拍面板确认电梯彻底没有反应之后便走了出去。

从柔软的胶状物回到地砖上，他有刹那的恍惚，但很快就习惯，转身看向其他电梯。

很可惜，所有的电梯都再次故障，面板显示灰色，上下行按键都没有反应，只有他乘坐的那座电梯卡在开门的状态，随时可以进去。

叹一口气，江寐可惜自己不能和7楼的幸存者见面，转头走向尽头的窗户。

4楼的窗户也被光滑的金属墙封锁，他试探性地捶了两下，墙面纹丝不动，声音也非常沉闷，想来墙体非常厚实。

江寐拨了拨梦魇的脑袋：“你能打开这个吗？”

“是命令？”

“嗯。”

“不行，打不开。”

梦魇摇头：“这是实验室那群人做出来的防御墙，无论从内还是从外都无法打开。”

“你知道这些？能再具体讲讲吗？”

梦魇游到金属墙上盘旋，缓缓说道：“你知道的，这栋大厦里关押了不知道多少怪物，其中并不是每一个都像我这样人畜无害，所以实验室那帮人总要做些准备的，这个金属防御墙就是其中一个。”

就你还人畜无害……

江寐默默吐槽一句，然后追问道：“其中一个？那其他准备是什么？”

“对你来说我确实是人畜无害。”

梦魇再度偷听他的心声，随后分出两只细小的触手分别指向地面和电梯。

“地上的灰色液体……啊，已经干了，不过没事。这东西的具体成分我不清楚，但是怪物一旦被这些液体均匀洒在身上，便会陷入短暂的睡眠，如果直接被液体浸泡全身，则会一直沉睡。

电梯里的凝胶是用来关押这些怪物的，成分我依旧不清楚，只知道所有的怪物都无法突破它。”

说着，梦魇咧开大嘴笑起来：“我还以为那群人封闭大厦是想把你们也拉着陪葬，没想到还是给你们留了一条生路啊。”

“确实有生路，但是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得看运气。”

江寐摇头，想起一楼大厅里那遍布的尸体。

有很多人甚至还没撑到液体喷雾就已经死在蜘蛛人的肢足之下。

确认4楼窗口无法逃离，江寐想起引路小姐之前对他说的话。

对方说，控制室在顶楼。

只要他能够顺利到达顶楼关闭安全系统，就可以离开这栋充斥死亡的怪物大厦。

但是这样的话……

大厦里其他怪物会不会同时逃出去？

江寐陷入进退两难的状态。

打开安全系统，怪物出逃外界遭殃；不开安全系统，他就一辈子被困在大厦里，哪怕不被怪物杀死也会被饿死渴死。

“嗤，还没找到控制室呢就想这么多？”

梦魇出声嘲笑，“等你活着到顶楼再说吧。”

“你好烦啊。”

江寐翻了个白眼，转身向电梯区域的另一头走去。

另一头是玻璃大门，门上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蜘蛛网，稍微用力就打开了。

出门正对着的是简单的墙面，左右两边是狭窄的通道，江寐随意看了看，选择左边那条。

因为之前就有猜测，所有楼层都被怪物占领，所以江寐走得非常小心，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他摸着墙壁很快来到拐角，看到骤然开阔的空间。

这一层依旧是办公区域，地形和他采访时去的八楼差不多，办公室九成都用玻璃墙壁阻隔，可以清楚看到办公室里的工位。

只不过大多数的玻璃都被打碎，整个办公区像被台风席卷过一样乱七八糟。

江寐本以为自己会看到和一楼相似的尸横遍野，可谁知，整个办公区域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活人和死人甚至是和人类相似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一地狼藉宣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层的人都逃了？”

诡异的寂静氛围充斥整个楼层，江寐心中有些不安，背靠墙壁侧身往前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点点挪到办公区域，然后迈过破碎的玻璃门走入其中。

他踩在略硬的办公地毯上，却听到一道脆声响起。

咔啦！

是玻璃的声音！

这里有东西！

瞬间，梦魇冲向声源，揪出那躲在储物柜里的家伙。

江寐本以为那是躲在暗处准备偷袭的怪物，却在看到对方面容的时候瞪大双眼。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