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很快到了萤火城。

萤火城的四周有一种透明的围墙，四个方向都有人把守。军队从上空回城——透明的围墙打开一道口——那是特殊通道。

萤火城大概只有巴掌大，沿着外圈走一圈，几个小时就能走完。城内，纵横交错街道划分出四个区，城中心是个十几层的建筑。

邢濯的家在中心建筑隔壁，只有几步之遥。

那栋居民楼是专门给军队的，邢濯住在十五楼。本来街道上应该有些行道树，但此刻路边只剩下枯萎的树干。

小鹿不自觉走到一棵树干前，伸手触摸着，毫无感应——进了萤火城，确认小鹿不会逃跑后，邢濯给他松开了绳索。

邢濯解释道：“半年前，萤火城里的植物就开始枯萎了。”

小鹿问：“为什么？”

邢濯说：“因为水源。”他想了想，解释：“几百年前，海洋经历过一次严重的污染，而这个污染几百年间一直蔓延，现在到了内陆城市。”

小鹿垂下眼睫，很是沮丧。

邢濯继续说：“所以我们需要森林那样能大型净化水源的能力，从而恢复这城市的生态系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小鹿说：“你们不必通过战争的形式，那样只会破坏森林。”

邢濯没有接话。

两人一路走到公寓里，邢濯打开家门，一位穿着西服的老爷爷站在门口恭迎：“欢迎回家，上将。”

老爷爷看到小鹿时，笑容不变：“欢迎你，客人。”

邢濯进门，接过老爷爷递来的鞋，解释：“他是管家，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和他说。”

小鹿不明白管家的意思，他还以为是邢濯的亲人。

但邢濯说：“我没有亲人，所有人都没有。”

小鹿更不明白。

没说两句话，邢濯换了套干净衣服，锁上门后离开。

管家解释道：“上将总是很忙。客人，您要来点什么吃的吗？”

小鹿这才发觉肚子很饿，从救下邢濯后，自己变成人类开始，就再没吃过东西——但他还是鹿时，是以尸体为生的。

小鹿犹豫一会，问：“有草吗？”

管家笑着答：“客人，您在萤火城这个寸草不生的城市里要草，未免太苛刻了。要试试青菜味的营养片吗？或许那接近草的味道。”

等青草味营养片的时候，小鹿在邢濯家里四处逛。这房子不大，就两间房间，一间大概是邢濯睡觉的地方，因为有床，另一间放着桌子柜子，小鹿没有乱动。

看到邢濯的衣柜，黑白分明，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颜色。

他嫌弃衬衫太僵硬，随手拿了一件白T恤换上。

青菜味的营养片根本没有味道，他吃下去后，肚子还是非常饿。那时候他意识到，他还是得吃尸体。

但这里不是森林，找一个尸体没那么容易。

中心建筑有个名字，叫SL大厦，统帅在此居住和办公。另外的几层是各种研究所，目前表面上正在全力研究净化水，背地里都是机密，没什么人能知道。

邢濯穿戴整齐，军衔在他肩膀熠熠生辉。

他沉稳地走进办公区，统帅坐在一张办公桌前。统帅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身强力壮，头脑精明，名叫巴纳德。

巴纳德开门见山说：“你从森林活着出来，并且带回了一个物化病毒的无症状感染者？”

邢濯答：“他并不是无症状感染者。”

巴纳德笑起来，显然这个答案是他满意的——在他眼里不允许有谎言，萤火城的所有人都该知道，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他。

巴纳德问：“那他是？”

邢濯：“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守护森林的鹿王。”

巴纳德惊讶：“传说是真的！”

邢濯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巴纳德点头：“自然自然。你打算怎么做，我亲爱的上将？”

邢濯把森林里的事和巴纳德说了一遍：“鹿王用他的能力治好了我的伤口。”他将衣领解开，露出肩膀上已经愈合的地方，展示给统帅看。

又说：“他的鹿角应该就是他的能力来源，但现在并不是取鹿角的好时机，因为他说他变成人后，没有办法用能力了。”

“有趣。”巴纳德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思考，“你得把他送去研究所，先研究研究他身体到底有什么秘密。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了，萤火城会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邢濯低声道：“这是我应做的，统帅。”

当邢濯回到家时，小鹿守在门口，一见他就拉着他出门，跑到楼下那棵枯死的树干前，小鹿开始拿鹿角撞树。

夜晚的街道很安静，这片住宅区很少有人出来活动。邢濯在旁边看了一会小鹿花式撞树，越发觉得这个鹿心人身的少年举手投足间都很可爱。看得他心里软了一块，那种触动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邢濯问：“你在做什么？”

小鹿委屈道：“我好饿。”

邢濯诧异：“家里应该有吃的，你没让管家做饭吗？”

小鹿摇摇头：“我吃不了那些。”

邢濯想起来，鹿应该要吃草。可如今的萤火城秃的只剩地皮，哪还有草？

小鹿犹豫了一会，拉着邢濯的袖子，小声地说：“你能不能弄点尸体……什么尸体都好，新鲜一点的。”

“尸体？”邢濯双眼微瞪，“你要尸体做什么？”

“吃。”小鹿非常无辜。

“我没办法解释，但我真的好饿，拜托你给我弄点尸体来吧。”

小鹿忽然抱住了邢濯，他比邢濯矮上一头，于是垫了垫脚，将鼻子凑到对方的脖子上蹭蹭，以示亲昵。

萤火城的分区是由内向外的，内城四条街道是生活区，住的大多是军队、科研人员、高管等等。往外四条街是工作区，不少学校和医院等机构设立在此。

再往外的八条街是工厂。

内八和外八之间还有保护墙，可谓层层森严。

邢濯带着小鹿坐上一辆小飞车，他们途经工作区上空，比刚刚生活区还要亮堂一些，不少人还在此学习和工作。

小鹿并不知道，也没发现，这座城市没有娱乐区。

邢濯问他：“所以你的食物必须得是尸体？”

小鹿答：“恐怕是的。不仅是动物的，植物的也行，而且得是新鲜的。你家楼下那棵树枯死太久，我救不了也消化不了。”

邢濯有些沉默。

在萤火城内弄尸体不容易，因为生态系统早已失衡，很多养殖业也随之停摆。后来得益于生物科技的发展，生产出各类营养片，但只专供中心城区——至于饱腹？只有土豆，always potato.

“很难找到吗？”小鹿问。

“不难，但是……”邢濯顿了顿，“你对此要保密。”

小鹿点头，然后跟着邢濯下车。

小飞车停在工作区边缘的一栋建筑前，透明的防护墙就在不远处。这栋楼只有三层，简单的白色墙体，里面很亮堂。

小鹿看到大门口有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摇篮。

他问：“摇篮是什么意思？”

邢濯冷声解释：“每个孩子出生后，都将在摇篮里度过一段时光。”

大门打开，摇篮的前台有两个女人，起身恭敬道：“晚上好，上将。”她们弯腰低头，目不斜视，对小鹿的存在完全无视。

邢濯没有搭理，径直带着小鹿往里走。

一楼有很多房间，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整齐排放着很多张小床，每一张小床上都睡着一个婴儿。

小鹿觉得很惊奇，趴在窗户上看，婴儿肉嘟嘟的脸庞，紧闭的眉眼，微微张着呼吸的小嘴巴，一切都是那么可爱。

邢濯对此无感：“走吧。”

小鹿的手被他拉起，拽走了。

他们走到摇篮深处，大概接近后门的位置，这里不像前面温馨，冷冷的白光照着银白色的不锈钢，刚硬冰冷。不知道是处理什么的地方。

但小鹿一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

“晚上好，上将。”

“需要什么帮助吗，上将。”

员工们见到邢濯，都很谦卑与畏惧。小鹿觉得，邢濯看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似乎非常厉害。

邢濯问：“今天的淘汰品呢？”

员工给他们带路，往里走，还有很大的空间。

拉开门帘，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焚烧的味道扑鼻而来。他们面前，是一个非常宽阔的房间，或许不能称之为房间。

火光接天的地方是一个焚烧炉，旁边有员工正往里丢着什么东西——那几乎堆满了工作台，就在他们几步开外。

小鹿清楚地看见，桌子上堆着的，是一个又一个婴儿，已经死去的婴儿。有些刚出生，身上还有层膜。有的长了几天、一两个月，五官扭曲，身体畸形。但他们统统都已经断气。

邢濯察觉小鹿没有动作。

他想了想问：“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小鹿说：“没有。”

员工挑拣出一个还算干净的婴儿尸体，送到邢濯手里。邢濯捧着，看小鹿低下头，拿鹿角碰了碰尸体，那透明的鹿角本来只泛着微弱的白光，此刻却闪亮了起来。

金色的流光在鹿角里快速流转，紧接着，他手里的婴儿化成灰烬。

小鹿吃饱了。

除了邢濯，其他员工若无其事的继续工作。

邢濯很好奇：“鹿角的颜色代表什么？”

小鹿说：“我也不知道。”

邢濯相信这是实话，小鹿单纯的像张白纸，否则也不能被他一句话就骗出森林。

两人已经走到大门外，小鹿拉住邢濯问：“为什么？”

邢濯知道是刚刚的场景，他解释：“那些婴儿的DNA不够优质，在一岁之前，所有长歪了的婴儿都会被淘汰。”

小鹿不解：“人类的繁育方式，好特别。”

邢濯说：“这是最优解。目前人类已经脱离母胎培育，摇篮可以根据需求培育婴儿，确保后代都是优质的。这有利于萤火城未来的发展。”

忽然，小鹿眼前闪过一些画面。

那好像是婴儿的视角，躺在妈妈的怀里，那感觉很遥远很遥远。妈妈唱着童谣，温柔地哄他入睡。

这又不是他的记忆。

小鹿倒在邢濯怀里，抓住他的袖子：“所以你才说——所有人都没有亲人，是这个意思是吗？你也是从摇篮里出生的？”

“我不记得了。”邢濯说，“我出生的时候，摇篮也才实行不久。大概率我是从这出生的。”

邢濯将小鹿抱回车里，对方的鹿角里，金光越来越黯淡。

他开车带着小鹿往中心区而去。

画面渐渐缩小，变成一个监视画面，出现在一块屏幕里。屏幕前坐着一个人，双手撑在桌边，指缝中夹着一根烟，飘起稀疏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