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邢濯大喊。
撕心裂肺的声音,甚至有一瞬间与狂风怒吼并肩。
鹿角的红色光芒急速闪烁着,小鹿痛声尖叫。邢濯不顾一切,挣脱了士兵的控制,想要奔向小鹿,然而一声枪响,他倒在地上。
巴纳德站在飞艇门前,他的枪口还冒着白烟。
大量的血从邢濯的小腿肚流出,一旁的士兵将他从地上捞起,带回飞艇内部。巴纳德助手给他按压止血,动作熟练地拔出子弹。
巴纳德嘲讽道:“何必呢,上将。与我为敌可不是什么好事。”
邢濯抬头,整张脸毫无血色,满头的大汗。他皱着眉,看到巴纳德手上的鹿角,红色光芒像是血水一般凝固。巴纳德将鹿角收进准备好的盒子里,放进了带锁的箱子——这些显然是准备好的。
飞艇升空,在舱门合拢之前,邢濯看不到小鹿的身影。
一路上,邢濯都想跳下飞艇,回去找小鹿,但没有任何机会。飞艇已经飞回了SL大厦前。
内城区警报声不断,陆续有人往SL大厦而来,此刻已经哄闹成一群——这久违了的世纪景象,家猪养殖手艺失传后导致家猪灭绝的时候,为了抢库存的猪肉时,大概也不比现在拥挤。
“我们要求进入地下城!!”
“既然有地下城为什么不早点通知!风暴不是还有五天才会来吗?我连行李都没收,到门口了你不让我进地下城??”
“抗议!抗议!!凭什么只有科学家有资格进地下城?!”
砰!
一梭子弹打在一个仿真人身上,立马打坏了他的核心。他正在帮他的主人找一条进SL大厦的路——而那是不被允许的。
一个仿真人死在枪下。
两个仿真人死在枪下。
人群更加嘈杂,更加愤怒。仿真人出厂设定就是“无条件为主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所以此刻的牺牲,让他们死得其所。
巴纳德从飞艇上下来,人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路。
他站在军队重重保护下,对人群说:“萤火城人人平等,每个人都有进入地下城的权力。现在,请回家收拾你们需要带入地下城的东西,当然不能带太多,地下城的空间有限。收拾好后,回到这里集合,会有人接引你们进地下城。”
这样的言语让人群瞬间沸腾,个个又兴高采烈起来。
邢濯趁机挤出人群,找了辆小飞车,径直起飞,往外城区飞去。
巴纳德看着渐渐缩小的车影,冷着脸低语:“但愿你不后悔。”
说罢,他转身进入地下城。
SL大厦前亮起倒计时,居然只有十分钟?!本来还想回家一趟的人,纷纷掉头重返。因为地下城对他们开放,所以每个人争先恐后,完全不顾周围到底是谁,又有谁被撞倒了,在脚下,那就是路。
既然是路,就别管到底是什么材质。
这个黑夜里,萤火城陷落了。
街上除了恐慌奔跑的人类,只剩下了茫然失措的仿真人。
他们站在空荡的大街上,迎接着猛烈的狂风,望着远方,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他们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他们被抛弃,他们心甘情愿。
邢濯驾驶小飞车来到内外城交界区,保护壳已经被狂风吹破,变成千疮百孔的筛子。他用小飞车自带的武器切割保护壳,再从洞里钻出去。
风太猛了!他根本握不住方向盘。他只能凭着记忆,努力朝鹿呦的方向飞去,飞到一半,再也坚持不住,被风吹落,垂直落往地面。
外城区由很多工厂组成,在前几天,这里被大量变异虫群进攻,四周都是变成了果蝇的人,一场大风让他们在城区迷路。
小飞车落在一个冶炼工厂,有一条地道连接不远处的矿山。但工厂里的房屋都倒的差不多了,到处都是飞扬起的家具碎屑,还有这里的工人,被物化病毒感染,一个个躲在掩体后面奄奄一息。
飞车砸下来,邢濯陷入短暂的昏迷。
他是被风摇醒的,睁开眼后,世界昏暗无比。他解开安全带,从飞车里爬了出来,借着飞车当掩体,他摸出飞车上的防毒面罩,有气无力地套到脸上——他重重的呼吸着,浑身上下的伤让他无力思考。只知道不能停留在这里,否则接下来更强劲的狂风到来,他会再次被吹到天上,被风力瓦解。
小飞车上有些武器,他摸到一把枪,塞到腰后。
然后,他拿了把手电,照了照四周,根本看不清是哪,空气里全是沙土。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办法了,只能随机爬行,看能爬到什么地方吧。
就这样,他拖着他受伤的腿,往外爬了几分钟,感觉自己在爬一个下坡路,然后他干脆随着重力,将自己往下滚,滚到一个矿坑入口。
是冶炼厂!
邢濯立刻意识到,这个矿洞处于背风区。这真是太幸运了,天无绝人之路,他可以在此苟一苟。
只是当他庆幸没多久,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矿洞怎么没有人?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想要避难的,显然居住在附近的人会更先到这里。
紧接着,他浑身汗毛炸起,忍着痛翻了个身,躲开背后的袭击。那是一个被感染的人类!可能是刚被感染不久,整个脑袋还是人的脑袋,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大概是附近的工人。
对方身体的肌肉涨破了衣服,长出一片片甲壳——又进攻过来。
邢濯拔出枪,打中对方的眼睛。
但感染者无知无觉,又扑了过来,爪子抓破了邢濯的衣服,留下一道抓痕。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是无症状感染者?邢濯居然还能分心去想,不然自己一定就死在这里了,像一只怪物那样死去。
他看到洞里有光,一颗一颗像灯泡一样——那不是光!那是虫子的眼睛!他用没受伤的脚奋力踹开感染者,然后爬出矿洞。
哪里是矿洞?分明是魔窟,有去无回的那种!
狂风推着他往前走,他换了无数个掩体,有的是倒塌的房屋,有的是工厂的石墙,一路上,分不清活物还是死物,他像个迷失方向的旅人,在泥沼中挣扎,终于走到晨光熹微。
太阳升起的时候,谁都没有看见它的光芒,但是周围的视线终于明朗了一点,所以人们都知道,太阳升起了。
风小了下来,至少,邢濯感觉他的步伐没有那么沉重了。
但那并不是喜讯,接下来还会有更大的风暴,他必须在那到来之前找到小鹿,否则,他也会死在这里。
防毒面罩下,他呼吸很困难。他感觉自己的腿在流血,又感觉那血大概已经凝固,他从前在战场上受过很多伤,这其实不算什么。
他已经走到了外城区边缘,远处是萤火城的军队基地,高台倒塌,一片乱石废墟。
“鹿呦!!”
“鹿呦!!你在哪?!!”
他高声呼喊,寻到昨天离开的地方,那是飞艇降落区,那里没有人。他害怕鹿呦被沙土掩埋,跪坐在地上,用手刨着地面,挖开好几个坑,没有感受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鹿呦……”
“鹿呦,你在哪里?”
邢濯喊到声嘶力竭,最后都变成了气音,沙哑而无力。
远处黄沙漫天,再过不久,更强劲的风暴就要到来。此刻,他只能放弃这块地方,往基地里去找一个避风港。
基地里的人已经撤走,这里倒比矿洞要安全点,至少在狂风来临前是这样,如果狂风要带走他的生命,也没办法。
他走进基地,前往医务室,在那里找到了一瓶打翻的酒精,洒出的酒精早已蒸发,留在瓶底的只有浅浅的一层,根本不够处理伤口。
他只能换了换纱布,重新走出去。他没有选择深入基地,因为害怕入口塌陷。但他正要离开时,就听见医务室的屏风后面,有声音传来,那似乎是痛苦的呻/吟。
邢濯立马折返,费劲地将倒塌的屏风扶起,那下面居然还有柜子压着,露出一只脚——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鹿呦的脚。
“鹿呦!!”邢濯大喊。一边用手去抬柜子,反复确认:“鹿呦!你能听见我吗?你说句话!!”
那下面,小鹿只有呻/吟的声音,非常痛苦。
邢濯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开柜子,柜门的玻璃全都碎了,有些陷进了小鹿的皮肤里,有些碎在地上,小鹿整个人血肉模糊,当然最显眼的还是他额角上的两个黑洞。
邢濯小心翼翼地拉起小鹿的手,扶着他走出医务室,在大厅找了个角落,让他靠着墙。当邢濯触碰到小鹿的额头,本来是想看看被割去鹿角的伤口,却发现对方额头滚烫。
伤口正在发炎,所以小鹿才会陷入昏迷状态。
邢濯赶紧返回医务室,翻遍了整个屋子,终于找到消炎药。没有水,昏迷的小鹿难以吞咽,尽管邢濯已经掰开揉碎用嘴去喂,但必须让小鹿吞咽还是难题。
门外的天色暗了下来,邢濯知道,更强劲的风暴马上就要来了。
他一边抚摸着小鹿的下巴和脖子,逼迫他吞咽,一边拔出小鹿身上的玻璃碎片,用唇舌舔干净伤口的血,再用纱布裹住。笨拙如他,在此刻只能用这样原始的方式给小鹿处理伤口。
在消炎药的作用下,小鹿逐渐醒了过来。
他的脸毫无血色,惨白的双唇动了动,说:“……我在做梦吗?”
邢濯摇头:“别说话,别说话。”
小鹿轻笑了一下:“很痛。”
邢濯扭开头,紧紧闭上双眼。
小鹿又问:“我们会死吗?”
邢濯说:“我死罪有应得,但你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小鹿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我……”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邢濯低头亲了亲他的唇,没感觉到什么温度。他说:“这场风暴要持续十天,除了进入地下城,地面上的一切都会被狂风卷走。但未必没有活下去的办法,如果我们能捱过这阵风暴,往外走,去找寻地下掩体,或许还能……”
“我想回森林。”小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邢濯愣住:“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我们能活下去,我会带你回去。我发誓,我会那样做。”
小鹿摇摇头:“你回去吧。”
邢濯怒道:“我能回哪去?!鹿呦,我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为什么我不能一枪杀了你,再杀我自己!如果可以,我真想那么做!”
门外的天光已彻底昏暗,这不同于之前见到的,小鹿发觉,外面本该因为风暴而黄沙漫天,但此刻居然下起了暴雨——
但那并不是飓风过境后,上天给幸存者的恩赐,因为等待他们的,是一场超高腐蚀性的酸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