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尔每天傍晚时分都会带着梅芙特在营地溜一圈，通常情况下他不会走得太远，这样韩劭就可以随时找到他，赛尔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想想，韩劭的控制欲也太强了吧。

我今天一定要带着梅芙特出去转转。

赛尔一边想着，一边用力拉了一下梅芙特脖子上的狗链，带着它朝着河边走去。

陈朗正在河边钓鱼给自己开小灶，他的身边架了一个火堆，刚刚烤好一条鱼，就被一人一狗闻着味道找过来了。

“拿去吃吧。”陈朗看着赛尔盯着那条鱼，看的眼睛都直了，无奈的说。

“烫。”赛尔无辜的眨了眨眼。

陈朗这才意识到赛尔站在那不动可不是跟自己客气的意思，而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陈朗伸手把烤鱼从火堆上拿下来，稍微冷下来一点之后递给赛尔，赛尔便牵着梅芙特顺势坐到了他旁边。

赛尔把鱼肚子上面最嫩刺最少的肉一点一点撕下来吃掉，把鱼头分给了梅芙特，剩下一条鱼尾巴递到了陈朗嘴边。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我不爱吃鱼尾巴。”赛尔说，“虽然肉很细口感不错，但是刺太多了。”

陈朗原本想说我也不喜欢吃，但正对上赛尔真诚的、明亮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就一口咬了上去，吃完之后他忍不住想，难怪韩劭是那种态度，这么好看的小美人就这么盯着你看，换谁谁受得了啊。

赛尔陪着陈朗坐了一会后，听到陈朗说，“过几天韩劭就要离开这里了。”

赛尔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的皱眉，撇了撇嘴，“关我什么事。”

“你要是不想走的话，可以跟着我回去。”陈朗观察着赛尔的态度，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在的定居地建设的还不错，韩劭那边什么都得重头开始，会很辛苦的。”

“哦。”赛尔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他盯着浮漂等着下一条鱼上钩，完全不想听陈朗在说什么。

“韩劭应该也不是想赶你走，大概只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我不觉得辛苦……”赛尔说，然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陈朗，“韩劭想赶我走？”

“也不是赶啦，他只是……”陈朗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赛尔气鼓鼓的从地上爬起来，连狗都忘了牵回去，一溜烟的就跑回了营地。

陈朗看着他的背影，挑了挑眉，然后转头看着趴在自己旁边的阿拉斯加。

梅芙特吐着舌头，乖巧的朝着他拼命摇尾巴。

陈朗忍不住笑出来，拍了拍她的脑袋，虽说狗随主人，但看上去小美人还没有真的到谁有肉就跟谁走的程度啊。

另一边，韩劭也没想到陈朗这么干脆的把自己卖了，他冷漠的盯着跑过来兴师问罪的赛尔，麻木的想，说好的会哄人呢，哄鬼去吧。

“我只是觉得，你从雪山上下来就跟着我，也许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没有遇到别人，你可以试着去找其他人看一看。”韩劭让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他对付赛尔已经有了一些经验，知道只要说点好听的，不管怎么样，赛尔都会乖乖相信。

可惜这一次，神明大人微微眯着眼睛盯着他一会，然后十分确信的开口，“你不是这么想的。”

韩劭叹了口气。

好好跟你说你不听，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

“我说过，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赶你走，但是你并没有做到。”

混乱的账目只是小麻烦，任性的脾气也可以忍受，但随时随地会消失这件事实在让人心神不安，他还有更重要的目标要去完成，实在不想和神明大人在这里玩这种耗心耗力的游戏。

“如果你不想跟陈朗走，也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总之不要留在我这里。”

“我不走。”赛尔声音都变了，他哑着嗓子说，“我想去哪就去哪，跟你没关系。”

也许是因为赛尔实在长得太好看，哪怕他任性的样子都很难让人反感，可惜他不知道，对于这种赖在殖民地不走的人，韩劭早就有了很多应付的经验。

“你会死吗？”韩劭忽然问道。

赛尔疑惑地看向他，抬起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你死了的话，会在另一个地方重生，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韩劭拉开保险栓，声音平静的问道，他并不急于扣下扳机，但并不是为了等待赛尔的反应，而是为等待一个确定的答复。

赛尔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你还会再来吗？”韩劭又问了一遍。

韩劭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对赛尔非常有耐心，比任何人都有耐心，可惜赛尔总是不领情，就像现在这样，赛尔看着自己，好像认定自己不会开枪一样。

韩劭看着他的眼睛，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

*

吉安娜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

几匹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枪声不安的打了个响鼻，吉安娜一边安抚它们，一边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韩劭很快从那个营帐里走了出来，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离开营帐时破天荒的抬起头，看着远处灰暗的天空半晌，才朝着营地东侧的库房走过去。

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景象，吉安娜很少看到韩劭表现出疲惫或者失措的样子，但这个时候，她清楚的感受到了韩劭的不安，不过这样的情况显然并没有持续太久，韩劭再次出现时，那些不安已经一扫而空，空气里无端弥漫了一股肃杀和冷峻的气息。

“准备一下，待会去讨债。”韩劭对可颂说，声音又深又沉，让吉安娜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韩劭立刻注意到了吉安娜的动静，抬眼瞥了她一眼。

“你也可以跟过来。”

吉安娜有些意外，但立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做好了准备。

她知道这是一个信号，虽然跟着韩劭比选择一个更稳定的殖民地相比，是一个更加冒险的行为，但吉安娜觉得自己值得为韩劭冒险。

现在毕竟是以同类的血肉为食的年代。

韩劭并不崇尚掠夺和杀戮，但也不会刻意避免冲突，更何况劫掠小型的定居地确实是最简单粗暴的聚拢势力和财富的手段，韩劭早就轻车熟路，虽然他一向不愿招惹大型的殖民地，不想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但若是不得不去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枪声越发密集的响彻在森林北面的空地上。

这样贫寒地区的殖民地确实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武装力量，扫荡这片区域比韩劭预想的还要快，不到几天时间就结束了战斗，清理战场的间隙，韩劭安静的站在覆盖着雪的松树旁，看到可颂朝着自己走过来。

“剩下的人怎么办？”

“哪有什么剩下的人。”韩劭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道，“下不去手就让吉安娜来，定居地都被摧毁了，你觉得那些人还活得下来吗？”

“可那里面还有不少孩子。”可颂说，“这个殖民地不太一样……他们有很多孩子。”

韩劭这才扫了他一眼。

孩子在这个年代确实是奢侈品，毕竟现在的人自顾不暇，实在没有精力去抚养后代，韩劭怀疑，这个殖民地的孩子都是被培养出来当做拾荒的工具用的，就像之前跑到自己营地里偷东西的那两个孩子一样，但不管怎么样，韩劭都不打算收留他们。

“把他们送到最近的殖民地去。”韩劭说，“他们愿意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过问了。”

只有大型的殖民地有能力养育后代，可是，人类虽然是群居动物，却也不是都有保持后代种群稳定的自觉，这样无亲无故的孩子被送过去，大概只会被当成奴隶来使用，可颂自然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叹了口气。

“总比把他们留在这里自生自灭要强一点。”

“那可不一定。”吉安娜正好走过来，听到可颂这句话，眨了眨眼反驳道，“要我说，还不如直接死了好呢，省的长大后受折磨——陈朗呢，他想带几个奴隶回去吗？听说最近市场环境还不错。”

“让他自己挑吧。”韩劭实在不太喜欢处理这些事，有些不耐烦的说完，就离开了这片森林。

“那陈朗可得好好挑一会。”吉安娜抿了抿唇，看着韩劭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

此刻，陈朗正在这个殖民地的另一端清理着战场。

这个殖民地的科技水平算不上发达，食物和种子的储备却非常充足，因为是在寒带，所以皮毛的储量也很丰富。

他过来给韩劭打工，要点报酬理所应当，但具体要什么，陈朗还没有考虑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物资不是韩劭一个小队能吃的下的，他正想去和韩劭商量一下，就看到韩劭沿着石子铺成的道路走过来，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韩劭挑了挑眉问道。

“我……我来拿工资？”

本来理直气壮的陈朗被韩劭这一句发问居然问的有点心虚起来。

“这边的物资我会全部带走。”

“带走？带到澄澄那里吗？”

陈朗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韩劭之所以选择了这个殖民地作为目标，不只是为了报复他们把巨兽引到自己营地的行为，也是为了之后的定居地建设考虑。

这个殖民地是非常传统的农业殖民地，有着充足的建材和食物，各种蔬菜水果的种子以及马匹，牛羊和家禽，为进一步发展提供了非常基础的物资供给，但想要把这些全部带到需要穿过沙漠的遥远的海边，实在有些异想天开了，光是运力都严重不足，何况大部分家畜没办法适应远距离的迁徙和新的生存环境，大概会全部死在半路上。

“慢慢来吧。”韩劭也没有一个完善的方案，但车到山前必有路，提前做好准备总没有错。

“那我也只能带点人回去了。”陈朗无奈地说，“最近几个大型殖民地都很缺人手，四肢健全的奴隶应该能卖上一个好价钱。”

“缺人？”韩劭奇怪的问道，“艾斯不是刚刚剿灭了南方的几个殖民地，应该俘虏了不少人才对吧？”

“小道消息，他们最近在建设一个神殿。”陈朗挑了挑眉，“大概是歌功颂德的意思，没有神就造一个神出来，我们最擅长干这些事了。”

韩劭没有说话。

陈朗提到神明的那一刻，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赛尔的身影，韩劭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神明的处境自然不是需要他担心的，不管赛尔究竟来自哪，但这样天真、热情、不谙世事的性格，多半只会在相当平和的环境里长大。

韩劭忽然有些后悔没有仔细询问赛尔关于神明世界的情况，他还记得赛尔看到那些“空白”的时候表情除了困惑以外，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恐慌，似乎神明也会面对一些足以威胁其地位的存在。

韩劭回过神来时，忍不住想，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空担心他。

但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没办法忽略那种萦绕在心头的难以消除的失落感，这种失落感让他总是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似乎下意识的觉得作为神明的赛尔应该在那个地方一样。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个世界并不需要神明的拯救。

韩劭在心里重复着这样的想法，不知不觉的度过了寒带里相当漫长的一天，天色刚刚到了黄昏，远处昏黄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韩劭就回到了营帐里。

灯火很暗，像赛尔离开前那样，营帐内有厚厚的毛皮，让这里总是很温暖，赛尔呆在这里的时候，总喜欢窝在床铺边，把梅芙特当成抱枕。

韩劭不知道赛尔会想着些什么，他坐在赛尔常常坐在的位置上，一时间，营帐外所有的声音都涌入了他的耳中。

可颂在另一头清点着搬回来的物资，库房很快就不够用了，他们清除了一块空地用来临时存放，剩下的都留在了那个殖民地里派人看守，吉安娜在不远处散步，她的脚步声总是很轻，懒洋洋的，喜欢拖着地面走，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过了一会，吉安娜走到了里这个营帐很近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揉了揉梅芙特毛绒绒的脑袋。

梅芙特轻轻舔了舔她的手掌。

没心没肺的狗，似乎立刻就把那个每天带着它出去散步的人忘了，见到谁都摇着尾巴要吃的。

韩劭微微眯起眼睛，觉得这种宠物果然还是少养比较好。

他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忽然被梅芙特有些兴奋的叫声吵醒，那是动物在遇到很熟悉的人时才会发出的兴奋的叫声，韩劭立刻站起来，推开营帐门走出去。

可颂牵着一群雪橇犬走回来，那是他们之前和殖民地交易时换掉的动物，现在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其中几只显然还记得一直照顾它们的吉安娜，在她周围微微低着头蹭着她的身体表示亲昵，而被拴在营帐边，太久没有见到同类的梅芙特也兴奋的跳来跳去，把绳子扯得一甩一甩的。

哪来的蠢狗，找个机会宰了算了。

韩劭看了它一会，面无表情的拉上了营帐门，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