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肖年把柳言欢送到果子行边上,就止了步。
他知道柳言欢心里有数,但就是没法安下心去想别的,自己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远处干着急。
他倒是有能做的事:买点果子。
“禾将军怎么有空来相国寺这边了?”果子行招徕生意的姑娘打着招呼,羞红了一张脸。
倒也没有比他更得闲的了,过一段时间可能要更得闲一点。
“……我来买点果子。”
“禾将军还买什么果子?禾将军驱散外敌,区区一些果子,将军直接拿就是了。”那姑娘笑着。
“姑娘不必客气,我怎么可能白拿百姓的东西?你看着哪种卖得多就来一点吧。”
那姑娘笑了,“也难怪将军不懂这个,一般来的都是些女子。不过,将军是买给哪家姑娘的吗?”
禾肖年没说话,他只是在想。
说起来,柳言欢倒确实长得像个姑娘似的,单薄却翩然,浓艳又清丽。
他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迷了旁人的双眼,他却顾不得其他。
姑娘觉得自己懂了,拿纸包包着果子,一样一样清点着,“咱们这枣花酥甜而不腻,荷花酥清甜爽口,桂花糕入口即化,都是不错的选择,赠给心悦之人寓意也颇好。”
“那就多谢姑娘了。”禾肖年接过纸包。
“不过,将军不如去相国寺拜一拜。虽说相国寺是祈求国泰民安的,但是老百姓都是求财、求仕途、保平安,不少人也在那里求姻缘,据说也挺准的。虽然还没到乞巧节,只要是将军去了,我相信也会很灵验的。”
禾肖年拎着纸包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跟柳言欢两个男子也能求到姻缘吗?
他绽开一个笑容,“谢谢姑娘提点。”
那姑娘也很震惊,将军刚才是……笑了吗?还有之前,将军不经意的笑容……
“哎,夏晴,你刚才看见禾将军笑了吗?”
名叫夏晴的姑娘摇了摇头,“你看错了吧,白枝?”
白枝眨眨眼,果然啊,一定是自己给人拿了一天的果子,眼花了。
将军怎么可能对他们笑呢?还笑了两次。
“大人,有人求见。”小厮道。
“可说了是何人?”
“好像是个叫柳言欢的。”
宋珀笑了,“禾肖年的门客?我还没找他,他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请进来,我想,是时候好好套一番话了。”
用不用得着另说,先存在自己手里,就比王阜那边能抢得先机。
没一炷香功夫,柳言欢就飘飘然进了皇城司主殿。
“宋大人,”柳言欢作揖道,“早先没能与您好好认识一下,真是柳某的不幸。”
宋珀轻声笑着,一脸和煦,堪比外面的太阳,“马屁倒是用不着拍这么早,你不在禾将军那里待着,倒是来我这里,想必是有事相求。先拿出点有用的东西,瞧了,才知道。”
柳言欢沉敛地笑着,“这个宋大人倒是不用担心,我这里拿得出手的,可多呢。”
宋珀打了个手势,边上的侍女给柳言欢送上一杯茶,柳言欢看了一眼,接过。
“你先拿来让我瞧了,我才能得知你是不是有资本跟我谈条件。”
“禾将军的把柄,够不够?”
宋珀笑了,“是真是假亦不得知。”
柳言欢顿了顿,抬了抬手中的茶杯,笑道:“急什么?不如,宋大人,我们,先好好叙叙旧。”
宋珀愣怔着,不知这柳言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这柳言欢倒不像是徒有虚表的人,这番话看似吐露出许多东西,又像个假装老友硬生生跟他客套的,不让人真正琢磨透,话术严密得很。
宋珀原以为这柳言欢只是恰好为禾肖年所救,才阴差阳错成了柳府的门客,如今看来倒是不敢掉以轻心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柳言欢看着他现在坐的交椅,吐出一句:“我想,宋大人不会不记得这皇城司的位置,以前是谁的吧?”
宋珀头上像被浇了盆冷水,直愣愣地看着他。
“也是,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宋大人不记得也正常,我给宋大人回忆回忆。”
宋珀不是不记得,只是没想到会是他。当年,柳志广一家流放后,所有人都对他掉以轻心,以为他们不敢回京再参与朝政。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柳志广的儿子又回来了,就站在他面前。
这个姓氏不是不好想,只是柳言欢阿娘阿姊皆死,后来又被柳志广抛到一座武学名山,这孩子性子反叛,必定对他爹有恨,他们当时派人前去打探情况。加上他们对柳言欢本人能力如何并不了解。
宋珀大喝道:“你来这里揣的什么条件?”声音里明显颤抖着。
柳言欢似乎有些遗憾,“我还未抓着宋大人的要害,宋大人就跟我谈起条件来了。”
宋珀没说话,一双眼通红地等着他。
柳言欢踱着步子,回过头来诡谲地露出一个笑容,“哦,看来宋大人已经很清楚我手里都有什么了,那我就直说了。”
他回身俯视着宋珀。
“不用那么紧张地瞪着我,当心眼珠子掉出来。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陪我演场戏而已。很简单,这不就是你最擅长的吗?”
“你给禾将军办事,当真觉得他会重视你吗?”
柳言欢转过头,“你是何意?”
“他有多无情,怕是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骗过去了吧?你很聪明,当真没查出来到底是谁害死了柳侍郎吗?”
“他害死他阿爹?你连编瞎话都不过脑子的吗?”
宋珀根本没在意柳言欢的话,“他无情到连自己养父都能害死,你就敢这么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
“那是我自己的事,宋大人,条件已经谈好了,不能反悔了。”
柳言欢撂下杯子,拂袖而去。
宋珀却不慌不忙,让侍女收起了那杯没碰过的茶。
他种子已然种下,发芽指日可待,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们没多少时间了,可他还多的是。
“禾丰,你到这边来,是柳言欢……”
禾肖年转过头,是南苍。
“啊,我来此宴宾。”南苍低下声音,“是皇城司的宋濛,还有几个苏王二党的年轻子弟。禁军那边有谢澜看着,只是你三天两头也不去一趟,不怕他们把你忘了。”
“管他们,我都打算好扔了他们了。言欢已经去了宋珀那里,你在这边看着宋濛不要有什么手脚。”
“将军自身难保了,还要跟老友叙旧这许久。”一双丹凤眼插进来。
“宋濛,今天的江城子还算爽口?”南苍转过身。
宋濛笑着,“南将军挑的酒自然好。”
南苍没有任何表情,“我算不得将军。”
宋濛看着禾肖年的眼睛,话却是对着南苍说的,“也快了。”
相国寺兽角飞檐,梵音声声。
禾肖年踏上相国寺主殿前的长阶,钟声突然响彻五百亩方圆寺院,四下像起了层秋霜,振起群群鸽子。他仰起头,殿角的铃铛清越地摇动着,身后的宴请、斗茶声成了背景。
长阶尽头,一位老僧立在那里,垂垂老矣,却笔直得似一棵雪松,“将军。”
禾肖年摇摇头,“不必拘礼。”
老僧颔首,“施主来相国寺祈福?”
“为一人求平安。”
“施主不为自己而求,只为别人求,倒也算得上……”
禾肖年笑了,“为重要之人求的,也只是私愿而已,算不得大义。”
“施主能看透这一点,已经比红尘中的大多游子要清透了,不知施主可愿皈依?”
“俗事缠身,脱身不得,不愿皈依。”
良久,他又补充了一句,“只是来求平安罢了。”
他可以将那些神佛拜遍。
他做不到的,让那些神佛来做,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这么快就更完第三卷了,下一章大概会迎来一些高能转折,请喜欢本文的小天使不要吝啬你们的收藏和夸奖,我会更加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