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划过刀刃,轻易的断裂开来。
红色的网兜被男人从谢光身下抽出来,原本白润的圆玉珠已经被谢光脖颈喷涌出来的鲜血染得一片血红。
玉,总是更容易浸染血色。
男人不在意地起身,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找到了,在一个臭小子身上……嗯,人已经死了……我马上动身。”
对方挂掉,他也呼出一口气,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走到庙门口的台阶时,一侧的草丛里已经没有之前那半裸男人的身体,他也不在意,觉得多半是下山找警察去了吧,哼笑一声,抬脚就要走下阶梯。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四个字:“东西还来。”
这声音不带语调,却听得人莫名不安和焦躁,杀人者抽刀转身,就见刚刚被扔进草丛里得长发男人已经换上了一身僧袍,站在阶梯之上。
持刀之人面露不屑,一个蹬地就跳起到半空,朝着长发男人刺去,谁知,还没接近对方,就被一道不知道哪里刮来的怪风狠狠吹落在台阶下,又连着滚落十多级台阶才堪堪停住。
就这一下,他觉得自己身上筋骨都在一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好像被铁锤敲击过一样,疼痛无比,难以起身。
而刚刚还在台阶上的长发男人,眨眼就踩在了他滚落的台阶的上方,微微俯下身,从他一侧的腰包里抽走了那根带有玉珠的红绳,便再没有理他,不过呼吸,人就消失在他眼前。
谢建国回到山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寺庙门口的门内匆匆跑出一个光头小沙弥,一头撞进谢建国的袈裟里。
谢建国连忙把人扶住:“跑这么急,怎么了。”
小沙弥看清来人,两眼一挤,眼泪吧嗒吧地掉下来,扯着嘴喊道:“光哥,光哥他死了。”
听到这话,谢建国身体一下子僵冷了,也不知道是怎么驱使着脚步来到谢光床前,只觉得,谢光脖颈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几乎要把他的神智都吸走,把他的全身的力气都吸走。
“小光,小光?”谢建国还是很难相信着这孩子就这么死了,喊了两声就直接把人从床上揽起来,抱在怀里,一声一声地呼喊:“臭小子,臭小子,你醒醒。”
寺院里的和尚们挤满了房间,忍得住只默默流泪,忍不住的扑倒在同伴怀里,哇哇地哭着。
谢建国不知道自己哭没哭,他看着这张与平时无异的俊秀脸庞,总觉得谢光好像还活着,装成这副样子恶作剧吓唬自己。
摇晃间,谢光脖子上带着的红绳滑落,谢建国瞥见,自己打得死结还在,只不过被什么利器割断了,朝着落泪的小和尚们问道:“怎么回事?谁……”
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和尚挤出人群,站在床前,拽起衣袖擦了擦眼泪,道:“我今天下午在院子里扫地,一个怪人把小光哥抱进来,还要我们把一个动弹不得的男人绑了起来。”
谢建国闻声追问:“那人呢。”
小和尚摇头:“不知道,我引着他过来放下小光哥,他就出门了,不过他让我们绑起来的人还在仓库里。”
屋里留下两个人帮谢光擦拭身上的血迹,其余所有人往仓库走去,个个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把那人吞吃入腹,以报谢光身死之仇。
寺庙的仓库很大,堆放着不少雕塑石像,纸马和檀香。那男人被绑地死死的,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众人赶来时,也只是动了动眼皮,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事。
平日里爱护谢光的一众小和尚,冲到男人面前,抹着眼泪吼道:“是不是你杀的小光哥哥?”
被绑在地上的男人冷冷瞥了一眼领头的谢建国,哼了声,也不说话。
在场的人们怒火更胜,眼看就要上手上脚讨伐这罪大恶极的杀人者,谢建国却开了口。
“都出去吧,我自己跟他谈。”
其他人愤愤地握了握拳,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仓库。
仓库门被重重阖上,只剩一扇窄小的毛玻璃窗户透过一点光,映在两人中间。
“你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而来。”谢建国沉声说道,但他内心好像又有了答案,不怎么指望这人能回答自己。
果然,地上的男人并不回答,扭头看了看那扇小窗。
谢建国叹了口气,转身出了仓库。
晚上八点,警车赶到,把杀人者拷进车里,一路驶向城镇。
谢光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庙里地和尚们和几个义工都来了一趟。
谢建国还是拨通了操持谢老夫妇葬礼的红白喜事店铺的电话,让他们明天来一趟,做活。对面表示了悲伤和惋惜,然后爽快地定下了上门时间和仪式规模。
夜晚,谢建国阖着眼坐在蒲团上,念起了往生咒和南无阿弥陀佛,佛堂除了檀香和诵经声,在没有别的了,就连月光也被挡在浅薄的云层后。
吱呀——
佛堂门被打开来。
谢建国没有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寺里的小鬼头们舍不得谢光,过来看望,低声感叹道:“回去睡吧,明天在过来送送小光。”
可谁知,门口并没有任何动静。
谢建国无奈睁开眼:“别犟,回屋睡觉——”
话还没说完,就见谢光所在的木榻边,站着一个男子,身上穿着寺里的僧人服饰,头发却快要及地。
谢建国一愣神,又反应过来,对那人喊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理会,只是伸出手,朝着谢光脖颈处探去,食指一挑,那根系着谢家传家宝的红上就被他捡在手里。
谢建国呼吸一滞,忙从袖子里掏出三张画着复杂符箓样式的黄纸,手指一弹朝男人扔去。符纸在半空中迅速自燃成一团火光,朝着长发男人后背袭去。
可火光就在距离男人不到半米时,呼哧一声熄灭了。
长发男人这才扭过身,看了看摆出一副如临大敌模样的谢建国,道:“谢家人?”
谢建国呼吸一滞,随即又要掏符,却听那人又说:“不想他死就老实呆着。”
说完,他就见男人手腕一翻,那根红绳拢在白玉般的掌心里。男人眨了眨眼,红绳便断成无数细小线段,飘落在地,而那颗玉珠,已经被谢光的血染成红色的玉珠在他的掌心微微颤动起来。
谢建国被对方一句话喝住,一动不敢动,目光紧紧盯在对方掌心的玉珠上。
那玉珠在长发男人的手中渐渐褪去浸染的血红色,直到再次呈现出那一副莹润的白时,玉珠发出咔嚓一声,竟然直接裂开一道细小的缝。缝隙里面好像有什么在攒动,就像是破壳的鸟,不断啄咬蛋壳,要从其中脱壳而出。
不一会儿,缝隙完全裂开,一颗更小的玉珠从裂缝里滚出来,掉在男人手心。
原本玉珠就只有指肚大小,现在褪掉一层壳,就还剩个丁点儿的黄豆粒,只不过上面多了些花纹刻痕。
那长发男人当即收了手掌,把玉珠直接摁在了谢光的伤口处。
“砰——”
“嘶——”谢光刚一醒来,脑袋下意识向后靠了靠,谁知撞上了墙一样的东西,磕得眼冒金星,等到他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双臂环着膝盖蜷缩了在一片黑暗里,周身一圈都是看不见的墙壁。
他顺着一侧的墙壁向上摸,可到了头顶,墙壁又像一个球一样弯曲下来,不,就是个球,自己蜷在一个球里!
谢光愣了一会,没想到这是什么地方,正要屈起手指敲敲这墙壁,所在的这个球体却突然向内缩小,不一会儿,原本还能舒展的胳膊腿儿,还有胸膛,就只能紧紧挨在一起了。
谢光能清晰地听到四肢挤压时,骨缝之间的吱呀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空气好像也在减少。
呼——呼——
冷静,一定要冷静。
谢光想要冷静下来,不断做着深呼吸,但越呼吸,空气好像就越稀薄,越让他觉得窒息。
球的收缩很快,可能只有几秒钟,谢光就觉得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身体快要被挤碎,肺部也很难扩张喘息,四肢的疼痛被肺部和喉咙的撕扯感覆盖,全身渐渐从挣扎的痛苦迎向一种轻飘飘的麻木感。
难道又要死了吗?
又?又!
对了,自己已经死了,他已经死在了那把短刀之下。
那这是哪里,难道黑白无常已经摒弃传统补鬼方式,改用精灵球了?这也太没有鬼权了吧,万一被压到骨肉不分,五官乱飞怎么办。
哦,他已经是鬼了,没有身体……
“啊——”谢光从床上醒来,大口喘着粗气。
他摸着自己光滑细腻的脖颈,回忆刚刚做的那个梦。
那是什么究极无敌噩梦,他竟然梦到自己先被人把脖子捅了个对穿,又被收进精灵球里,浑身上下被挤成一滩肉泥,太可怕了。
喘了好一阵子,终于平复了下来。
谢光觉得嗓子干痒涩痛,当即下床,趿拉上鞋子,走到桌边倒了杯水。
水还未送到嘴边,猛然瞥见沙发上有一长发男子,正揪这一根红绳,绕在手指上编着什么东西。
谢光吓得后退半步,手里的水全部撒在衣领上:“你,你,你……”
那人抬头看了谢光一眼,又低头去绕那根红绳去了。
谢光见这人没有敌意,便也不畏畏缩缩,大着胆子问道:“你是水里那位?”
长发男人回道:“褚阑。”
谢光一愣:“什么?”
男人抬头睨了他一眼:“名字。”
谢光挠挠胸前湿润的部分衣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哦。”好一会儿,又道,“我叫谢光。”
褚阑没有回应,绕着红绳一处打了个结,然后抬头对谢光招呼:“过来。”
谢光刚刚倒好水,听对方这么一喊,以为他是要喝水,随即把水递过去。
褚阑眉毛一挑,也不接。
谢光见他不解,眉毛一颦,小声道:“我这儿没有茶叶,你要是喝茶,我找二大爷要去。”
说着,放下水杯就要往门口走。
褚阑无奈再次喊道:“过来。”
谢光不明所以,走到褚阑跟前。
对方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时,谢光才意识到他今天背回来地这男人是真的高。他已经一米八一了,褚阑竟然还要比他高出半个头。
这么说来,褚阑那长发岂不是跟他一样长,也不知道今天在他背上时,头发有没有掉到地上。
还不等思绪跑远,褚阑接下来的动作激得他一哆嗦。
褚阑身体修长,胳膊也修长,轻松一抬就能环过他的脖颈,把一条红线系在他的脖子上。
谢光低头看到红线中央挂着个熟悉的小网兜。这小网兜跟装传家宝玉珠的网兜一样,只不过要小上几号,里面也藏着一颗小号的玉珠。
想着,就要拿起自己的传家宝比对看看。
手在胸膛位置摸索了好一会儿,并没有那膈人小玉珠,谢光这才意识到,坏了,传家宝被偷了。
刚想跑去跟二大爷报告这个噩耗,身后褚阑的手指不经意擦过他后颈的皮肤,从脊柱深处泛起一片轻盈的痒意。
褚阑看他有些焦躁,开口道:“别急,马上就好。”
谢光不由得跟着问道:“你在干什么?”
褚阑应:“金石结。”
谢光思考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二大爷的一本讲结印的藏书里看到过这什么金石结,他记得,好像是用来……
褚阑系完最后一个结:“用来保证,这绳子刀剑不可断。”
对,书上是这么写的,谢光想。
系好的金石结像一朵小桃花横在谢光的后颈,他摩挲了两下,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褚阑自顾自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才回答道:“原本就是你的。”
谢安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这是我那传家宝?怎么变得这么小,摔碎了?”
褚阑不答反问:“你不记得了?”
谢光刚想问,记得什么,突然跟褚阑撇过来的眼神对上了,那是一双幽静深邃的黑眸,映着阳光,黑色的瞳孔之间生出几根金丝,显得更加冷清和神秘,直直望过去,好像整个人跟灵魂都要被其中的黑暗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