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海中沉寂片刻，84号彻底放弃纠正它的称呼问题，这才缓缓作答：“我在。我会根据您提出的问题，尽我所能地作出解答。但我并非全知全能，无法在您不与我沟通的情况下了解您的想法。”

楚杉真实地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要住在我的意识里？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

“……您还记得我们签订的契约，也就是您口中的劳动合同吗？其中就有保护您自身的一系列条款。”

84号的语气也仿佛带上了真实的疑惑：“您在签订合同之前，难道没有仔细阅读过条款吗？”

楚杉更加疑惑：“我当时只有签与不签两个选择，哪有时间去看条款？你有见过在人事面前仔细阅读劳动合同的人吗？我见过大多数都是二话不说直接签名的人。”

84号：“……”

“好的，那么请让我现在为您解释一下吧。为了沟通交流的方便，我会读取您主动的意识信息，尤其是那些意图唤起我的信息。

“但对于那些被动的、不会唤起我的想法，我是无法读取到的。这是对您意识内容的保护，已经写在了契约之内。”

假如84号有一张脸，此时大概是一副强颜欢笑的表情：“……除此之外，您还有什么疑惑吗？”

楚杉问：“我的魔法有什么限制？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距离限制。”

“没有限制。”84号答道：“只要有足够的力量，魔法就没有限制。您有认识到自身魔法的本质吗？坦白来讲，魔法并不是我能够做出解读的范畴。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会被称为魔法。您对自身魔法的理解，必然远胜于我。”

“……”

楚杉安静地注视着自己伸出的双手。

他的魔法？

魔法的本质？

少见地，他竟然想要发笑。

多可笑。换在一个月前，他根本不会相信什么魔法……然而现在。

他摒弃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用力拉开厕所的窗户。

清新的空气灌了进来，窗外夜色深沉，隐约可见远处山林的轮廓。

夜风呼啸而寒冷，楚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校服外套是在梦魇结界内被真实地毁坏了，甚至连一根布条都没能带出来。

他不敢再向窗外伸出手，只是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然后重新关上窗户，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确实是累了，就连车厢的颠簸也像是摇篮轻摇，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

又是那样光怪陆离的场景。

恍惚间，楚杉还以为自己仰躺在水底，眼前的画面清透又扭曲。

女人的身影之上波光粼粼，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有人在他的耳边说话。梦中的他微微挣扎着，想要将人影看得更清晰一些。

因为……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真奇怪，为什么他知道，那就是母亲？

假如楚杉还醒着，他一定会感到疑惑。但他无法自如地控制梦中的自己，只能徒劳地向那个模糊摇曳的人影伸出双手。

★

次日清晨，是刘年摇醒了困倦得不行的楚杉，并告诉他，火车就快到站了。

睡眼惺忪间，楚杉的思绪总算逐渐飘回。

视野余光偶然扫到一只玉佩，从对面的衣领间不经意地滑出。很快一只手伸了上去，迅速将那枚佛像玉佩塞回进衣领里。

是林珑。

楚杉这下彻底清醒过来：果然是他。

他望着车窗玻璃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对方一脸倦容，大概跟他一样，没怎么休息好。

出乎意料地，林珑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在窗玻璃上相接，他微微张口，但好像没什么力气说话。

楚杉单刀直入：“那个没问题吗？”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下方，示意自己是在说那枚玉佩。

林珑缓慢摇头：“……家里人的封建迷信，学校不敢管这个。”

少年隔着校服布料摩挲胸口的那枚玉佩，从表情上看，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东西。

“你不信这个？”楚杉隐约明白了什么，他顺着林珑的话往下说：“只是你家里人让你戴的？”

这回林珑点了点头，简单答道：“这是我妈求来的。”

刘年和陈志健结伴从洗手池洗漱回来，后者刚好听了半耳朵的，边坐下边咋呼：“哇塞，楚杉，你不会才发现吧？林珑可是全班唯一一个带项链的男生啊。”

“你就别说男生了，女生也没有。”刘年接茬，“我就知道这个家伙一点也不关注他的同班同学，呵。”

楚杉面无表情看向刘年：“你好像很想引起我的关注？”

“……”刘年呃了一声，鸡皮疙瘩爬满手臂：“别了吧，听起来怪恶心的。”

少年们的话题很快就被带跑，再也没回到林珑的玉佩上。

不过，毕竟是私人话题，楚杉也不急躁。他在心里想着，只要分组时能把对方带上，接下来的观察和获取信息，都是轻而易举并且情理之中的事。

★

今天是研学旅行的第一天。

下了火车后，班主任让学生们四到六人自行分组，分完组后再抽签决定被分到哪个借宿人家。

楚杉自然而然地就叫上了在车厢里围坐的三个人：刘年、陈志健，还有林珑。

抽签时，刘年和陈志健起哄要看楚杉的手气。楚杉其实平时运气不错，但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很难能有那个运气。

“要是我抽中了最差的呢？”楚杉事先给他们打好预防针。

“没关系没关系，楚老板抽签肯定没问题，实在不行能给咱整到大街上去睡啊？”刘年对他十分放心，毕竟他每回游戏抽卡都是叫楚杉帮他抽的。

也许是因为对游戏一无所知触发的新人保护机制，总而言之，楚杉每次帮他抽卡的结果都还不错。

刘年：楚老板，真正的欧皇。

楚杉打算亲自教刘年认清现实，他从班主任的手中接过折叠的白纸。

刘年很兴奋：“快快快，让我看看我们住什么？我已经做好半夜压马路吃烤串的准备了。”

只见摊开的纸上是一串手写的联系号码，四个人随之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意思啊？老班！这纸上也没住址啊？”刘年扯着嗓子，赶忙把罗老师喊过来。

罗老师怜悯的目光看向这四个无知的孩子们：“这是借宿家庭的联系方式，他们家在郊外乡村里，具体地址不太好找。你们现在电话联系他，由他亲自来接你们走。”

“不会吧？我还打算吃烧烤呢！”刘年大惊失色：“楚总的欧皇血统怎么在这个时候不管用了？”

陈志健已经沉浸在刘年画的饼中去了，原本心想哎哟好得不得了，这下哎呀啥也不想干了：“不能吧不能吧不能吧？咱真要住农村去啊？”

“……”

林珑和楚杉倒觉得还好。林珑是因为没抱什么多余的期望，而楚杉只是单纯觉得怎样都行。

罗老师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是研学旅行，你们真当你们来旅游的啊？到了借宿家庭还得帮忙干活，不是让你们躺着打牌玩游戏的。”

不远处冷香所在的小组突然传来欢呼声。听说他们抽到的是一栋位于繁华地段的别墅，冷香手中还拿着那张签纸，笑容羞涩，全组上下盈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年嫉妒到变形：“可恶，这就是新人福利吗？他们的位置那么方便，四处浪可方便了。”

楚杉径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出了纸上的联系号码。电话接通后，对面传来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叫他们在火车站门口等着，他马上就过来接人。

四个人拖着行李箱，扛着背包，站在火车站门口的马路边等待。

眼见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一群群都被或高级或破旧的车子接走了，就连班主任也坐上了冷香一组的豪华轿车，很快马路牙子上就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四个人。

毕竟是和意海市差了好几个等级的小城镇，建设得也不太完善，车站内外都充斥着一股城乡结合部的气息。

刘年和陈志健蹲在路边发呆，从他们眼前卷过一股子灰尘弥漫的风，垃圾于风中瑟瑟发抖，从半空飘落。

刘年的眼神充满怨念：“……我们都被班主任欺骗了。你们看到了吗？她坐上了通往别墅的车。”

“什么别墅，肯定就是农村的几层楼小洋房而已，我一点也不羡慕。”陈志健就差没把自己酸倒。

刘年差点就要跟陈志健双双抱头痛哭：“我都没想到我们能这么惨！”

楚杉摘下耳机，莫名其妙地看向哭天抢地的俩人：“人还没来，你们急什么？”

两人站起来朝他一通叽歪抱怨，楚杉懒得听。

他瞥见一旁坐在行李箱上的林珑，从口袋掏出一只迷你药盒，塞了几粒在嘴里，又快速用水灌下去。

从远处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四人都忍不住朝声源看去。

一辆满是泥渍的人力三轮车正卖力地朝他们驶来，驾驶位上是一名身穿背心、肌肉结实的少年，头顶编织草帽。

“不会吧？”刘年瞠目结舌，整个人彻底傻掉，这下连楚杉也沉默了。

少年朝他们挥手，遥遥喊了一声。

小破三轮在他们面前停下。少年浑身汗津津的，一手摘起肩上毛巾擦着汗，问道：“意海中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