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结界彻底分崩瓦解，魔力悄无声息灌入躯体。

楚杉和冷香回到现实世界，在深夜的冷风中，楚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一个喷嚏差点就冒出头。

“……你不穿外套的吗？”冷香这才发现，楚杉身上只有一件校服短袖。

“梦魇结界里碎了，”就连楚杉也觉得无奈，“明天进城里买一件吧。还有，你怎么过来了？”

冷香有些支吾，双手抓着伞柄，伞尖在地面上画了个圈儿，好半晌才说：“……秘密。”

楚杉也没想着要追问，直接问他关注的重点：“那你怎么回去？”

“那个。”冷香伸手一指。

一辆样式古朴的脚踏自行车立在泥泞路边。

两人站在借宿人家门口的水泥路上，双双陷入沉默，背景声虫鸣喧嚣。

“你蹬着这个过来的？”楚杉恍惚发觉自己最近可能是跟交通工具犯冲，先是小破三轮，现在又来了个二八大杠。他欲言又止：“这车，看上去好像是个古董啊。”

“……”冷香沉默了会儿，没听明白这是讽刺还是夸赞。

但她觉得自己得为借给她自行车的借宿人家挽下尊：“这是唯一一个我能借来用的交通工具，他们出行都是开车……”

楚杉说：“问题是已经这么晚了，你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去，也太危险了吧？”

这倒是。冷香有点头疼，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只担心自己来晚楚杉就已经挂了。可现在事件完美解决，再面对眼前辽阔无边的黑暗，她隐隐感到一丝后怕。

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向自行车，掏出手机后勉强松了口气。好在她提前充满了电，电量完全够用，足够撑到她骑回借宿人家。

于是冷香朝楚杉挥了挥手：“没事，那我就先走啦，拜拜。”

楚杉眼见她摇摇晃晃踩上脚踏板，正准备向漆黑夜色进发。

不行。以他的家教，是绝对不会放任女孩子一人独自在深夜归家，他的家庭更不允许！别说冷阿姨，这要是让他亲爹知道，肯定得气个半死。

楚杉赶紧伸手抓住冷香的校服外套，后者被吓了一跳，急忙双脚踩在地面，勉强保持住平衡。

“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楚杉冷静地说：“试试这车能不能载两个人，我来开，你坐后座。”

冷香受宠若惊，手足无措地让出位置。她乖巧拘谨地坐在自行车后座的金属座板上，手里握着透明长伞和手机，动作拘束。

楚杉尝试了一下，费大力气踩下自行车的脚蹬，这辆陈年古董总算歪歪斜斜地向前行进了一步。

农村草草浇筑的水泥路上满是砂石，泥巴和杂草总能绝处逢生。脚踏自行车在这条道路上如履薄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零件都岌岌可危，在两人身下发出吱呀的□□声。

冷香有点担心：“还行吗？”

“没问题，你很轻。”楚杉决定相信二八大杠，问她：“你知道路吗？”

“不知道。”在楚杉看不见的地方，少女吐了吐舌：“可是我有这个！”

她说着举起手机，紧接着传来一道声线完美又俏皮的合成声音：“冷香您好！这么晚也在外面努力吗？要早些休息哦。接下来将为您导航的地址是……预计在凌晨三点二十分前可以到达目的地，让我们一起加油哦！”

楚杉听出来这是智能管家的话风：“芥子？你是用了什么设定？我从来没听它说过这么多话。”

他是默认设置选手，在学校为了藏手机一般都是直接静音，他的智能管家向来都是个哑巴。

冷香感受到了社死的尴尬：“……很久以前设置的这个模式，它会跟我聊天……”

——也就是“朋友模式”。

楚杉说：“我明白了，能放大点声吗？让它给我指路。”

冷香只能调大音量，抓着手机朝楚杉的方向伸过去，试图让对方听得更清楚一些。

然后她就发现，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深沉的黑暗，脚下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冷香想了想，收回手，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调到最亮。

少女将手腕悬在楚杉肩头上空，手电筒的亮光驱散近处的黑暗，耳边传来芥子亲切的语音，提醒他们注意电量消耗。

楚杉似乎是颇有兴趣地提问了几句，芥子一一认真回应。冷香曾经设想过，她被发现自己给智能管家设置朋友模式会很丢人，但见到楚杉像是在玩什么新奇玩具一样，终于放松下来。

乡间深夜的风一样浸染凉意，吹动少年臂膀上的衣袖，少女宽大的外套衣摆也随着动作摇摇晃晃。

纵然寂静试图笼罩四野，虫鸣声依旧撕破沉默，成为黑夜中唯一的喧嚣。朦胧黑暗中山随平野尽，只剩下一条蜿蜒不绝的羊肠小道上缀着一星移动的微光。

不需要去看月色，他们也知道，今夜很好。

★

显而易见的是，因为昨晚熬夜破解梦魇结界，楚杉并没有没睡好。

闹钟响起后，他紧紧抱住被子，心态难得动摇：要不跟老师请个病假，再多睡会儿……

但有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借宿家庭里只多出来一张大床和一条窄沙发，三个手长腿长的大男生不得不挤在一起共享一条被子，特地给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林珑留出沙发。

而现在既然刘年醒了，他绝不会让其他人再继续躺着。

楚杉的手机还在床头振动，刘年当场表演一个弹射起身，旋转卷起整床被子。

陈志健闭着的眼睛艰难地动了动，嘴巴里吐出美好清晨的第一句话：“我艹你妈啊傻逼吗”。

刘年蹦下床，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洗漱用具，只扔下一句“别忘了今天集体活动”就溜去洗漱了。

“……”楚杉绝望，将脑袋埋进硬邦邦的枕头里。

刘年说的没错，今天他们还要进城和大部队会和。

集体活动是以班级为单位，导游统一带队前往旅游景点，总之光是听起来就很耗体力。

楚杉困得快睁不开眼，和刘年一起并排蹲在土屋水泥浇筑的门前地面上洗漱，手里机械地重复着刷牙的动作。眼前是近在咫尺的乡间小道，昨晚冷香那辆脚踏自行车就停在这里。

而“梦魇结界”，还真就跟梦一样，与现实世界大相径庭。楚杉吐掉漱口水，望着地上洇开的水渍，恍然体悟到了一种现实与梦境交融的错位感。

吃完早餐收拾好后，小林照旧踩着三轮车送他们进城里。经过了昨天一天的洗礼，男生们现在适应良好，刘年和陈志健已经能够乐在其中了。

楚杉和林珑面对面蹲坐在车斗里。

早上出发前，他再次看到林珑掏出他的小药盒吃药。但真正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刘年和陈志健的吵闹声中，望向远处山林的林珑，露出了微弯眉眼的笑容。

楚杉并不知道林珑正在想些什么，又是为何发笑，他能够确认的是，少年的心情恢复了许多。

到达集合地点时，马路边闹哄哄的，很多同学已经等待了许久。

冷香一组就住在城里，是最早到的一批。当楚杉看向他们小组的时候，冷香正在偷偷打哈欠，脸上挂着两只和他一模一样的黑眼圈。

两人视线相接，然后默契十足地交错开。

今天的集体活动是参观一座颇有历史的古代楼阁。

甫一进入楼中，仰头望去，头顶层层叠叠的金像浮雕既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圣洁，又让人产生晕眩的错觉。

这种景象就像是将两面镜子对着放，看到形同时空隧道的场景。这厢陈志健仰头看得太专心，伸着手指数有多少层，脚下没留意便失去重心向后倒去。

楚杉离得远来不及，是林珑及时走过去，伸手扶稳了陈志健。

陈志健吓了一跳：“谢谢谢谢，看晕头了我。”

“没事。”林珑对他摇摇头。

陈志健忍不住犯贱：“你也抬头看看啊，试试你会不会晕。”

楚杉没想过林珑会照他说的做，但林珑竟然真的配合陈志健抬头向上看去。

古代楼阁雕梁画栋，越往上层面积越小，每一层的天花板上都有一圈华美浮雕，百余位神佛环环相绕，身披金光。

细胳膊细腿的少年仰头走了几步，脚下稳稳当当。半晌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有没有可能是你小脑没发育好？”

“你！”陈志健佯怒举起拳头，但最终只是支起肩膀，意思意思怼了林珑一下。

两个男生推推搡搡，最终走进纪念品店铺里。

陈志健随手抓了把木柄折扇在手中玩，又在一堆复制品字画前挑挑拣拣。林珑站在铺子角落边等他，伸手拨了一下面前的展示支架，琳琅满目的挂坠、护身符和祈福手链在他面前齐齐旋转起来。

楚杉歪了歪脑袋，莫名觉得魔幻。

林珑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也许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但又惊疑不定。

这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年叼着根淀粉肠迟迟归队，他伸出手指朝前方一指，嘴里含混不清：“走啊，去看看有啥买的呗，还愣在这干啥？”

楚杉没再深究。他走进纪念品店仔细挑选了一番，对着一只绣着“戍心”字样的香囊陷入了沉思。

扁平香囊很小，嫩粉色的，上面绣着金色的连笔字，被一根普通的绳子串在架子上，是项链的款式。

林珑见他看了好一会儿，便问道：“你想买这个？”

楚杉下意识就放了回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