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闻人凛握住青年的手，在晨曦的微光中，望见了他眸中的心疼。
“大多是打仗的时候受的伤，都已经好了。”
荼九枕在他手臂上，听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却没有停下追问：“这些旧伤呢，看模样怕有十几年了，你十来岁时就开始打仗了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直到他仰头看去时，才平静的解释：“那是我父亲的教诲。”
闻人家世代定居西北，与蛮族毗邻而居，虽然有几分家产，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可与边关常受侵扰的百姓一样，极为厌恶蛮族。
偏偏上一代的闻人老爷不知怎么的，竟看中了一个蛮族女奴，还诞下了一个混血的长子。
“大约算不上庶长子吧。”他淡淡的道：“因为我在闻人家看来，不过是个低贱的杂种，算不得人。”
荼九拧紧了眉头，难得违背人设，露出阴沉的神色：“所以他们就这般肆意欺辱你？！”
闻人凛有些好笑：“我在你心里竟这般柔弱？”
“那这些伤？”
“我从小性子不逊，又生的比同龄人更高大，力气也远超常人，自然不会有人敢欺凌我。”
他顶住青年的额头，颇有几分得意：“他们偶尔说些不好听的，我便毫不客气的打回去，久而久之，那群蠢货便见了我就跑，落荒而逃的模样，实在可笑的紧。”
“至于这伤？年少不懂事，难免对那个所谓的父亲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因我闹事教训我时，竟不懂得跑。”
男人轻笑一声，自嘲道：“也算是年少无知的代价。”
“是吗？这也是代价？”
荼九抚上他胸口处的一处旧伤，那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这伤口，若是再偏上一寸，世上只怕再也没有眼前这个男人了。
“这个啊。”
闻人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这是自由的代价。”
那蛮族女奴生产时过世，闻人老爷看着孩子偏浅的发色与瞳色，突然清醒了过来，深深觉得自己鬼迷心窍，被女色迷昏了头，顿时对这个血统混杂的孩子升起几分厌恶。
后来闻人老爷娶了妻，有了嫡子，更把那长子视作人生耻辱，非打即骂的养着他长大。
直到那年，那孩子十六岁，父子俩再次起了冲突，闻人老爷被桀骜的长子气的昏了头，一剑刺在了那孩子的胸口。
艳红铺满了闻人家的一方小院，那死里逃生的孩子，也从此断了不该有的妄念，从此离开了闻人家。
荼九看着他平静的神情，不知为什么，莫名的红了眼眶：“那你中间十年都在哪？后来，怎么又回了闻人家？”
这诘难的人生，放在剧情中，却不过浅浅一书，言他性格不逊，为人严厉苛刻，虽然放手了帝位，却依旧狼子野心，拥兵自重，守在边关不听调令，恐反心未去罢了。
最后的结局更是在抵御蛮族时，被己方射来的箭矢穿透心脏，混战之后，连尸骨都未曾寻见。
“中间遇到了我师傅。”闻人凛温柔了眉眼，笑道：“那是个挺有趣的老头，等京城安稳下来，我带你去看望他，如何？”
“我倒是没有意见。”荼九勉强扬起唇角，心情依然因为对方的结局有些低落：“只怕你师傅见了你女装的模样，要打断你的腿。”
“我倒是不怕。”见他情绪不高，闻人凛特意逗他：“就怕某些人丑媳妇怕见公婆！”
“谁丑！”
荼九戳他一拐子，总算有了个笑脸：“你还没说，后来怎么又回了闻人家？”
他素来不为难自己，既然因为这男人的结局不平，就去找罪魁祸首的麻烦，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说起这件事……”
闻人凛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纯属巧合。”
五年前，他被老头赶下了山，还命令他不做出一番事业不许回去见对方。
他当时将将二十一，依旧桀骜气盛，走了一路，见着百姓苦寒，顿时兴起了一个想法，彼可取而代之！
没错，早在五年前他就想造反了。
小心觑了眼小皇帝的脸色，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才轻咳一声，接着讲述起来。
于是，从五年前他便纠结了一批兄弟，按照老头教的练兵，偶尔拿犯边的蛮族练手，短短三年，手底下的兄弟就从两三百，发展到了两三千。
这两三千人，便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也是五十万黑虎军令行禁止的关键。
两年前，西北大旱，朝廷不仅不减赋税，不放粮赈灾，甚至还为了建什么花园加了一成赋税，民间尸横遍野，几乎到了寸草不生，满地铺的全是累累枯骨的地步。
弃老洞，寄死窑，典妻换粮，易子相食……
他实在看不下去，便四处搜罗劫掠一翻，往西北各处赈灾救济，巧的是，救济到闻人家所在地界的时候，正碰上了闻人老爷。
闻人老爷虽然对他来说，算不得一个好父亲，但作为当地乡绅来说，确实尽心尽力，不仅拿出了所有家产救济灾民，还让出了宅院供重病的灾民栖身。
兴许这么多年来，这位父亲也曾经有过反思，见到八年未见的长子，他难得心平气和，像个长辈一般的与之交谈，询问近况。
就连从小看不起他这个兄长的闻人夜，也表现的十分尊敬，处处温和有礼。
世事变迁，闻人凛早就不再渴望亲情，没有期盼，自然也就没了伤心痛恨，能够情绪平稳的平淡相交。
“结果，城中瘟疫爆发”他无奈的叹了一声：“我也染上了瘟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他手底下的一部分兄弟为了寻药，离开了闻人家，偏偏这个时候，闻人家与他的手中，粮食所剩无几，眼看大家还没病死，便要饿死了。
也是这个时候，陆倾辞带着物资到了闻人家所在的平远城，施粥问药，枯槁的城池中，一袭素衣的她，被满城百姓奉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