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耳听到这个凄美故事的时候，冰潭在德国已经定居了十四个年头。

那一天她正在庆祝她的三十九周岁生日。

连续近两个礼拜，阴雨连绵，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无尽的灰色朦胧中。都说春雨是带来盎然春意的使者，它滋润了花草树木，抚摸过动物们的皮毛，携带着诗情画意描绘入人们的心。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生日前一天冰潭望着灰蒙蒙的天牢骚道。春雨虽好，可她却不希望影响到她开派对的心，毕竟三月底的雨天还是挺冷的。为了不淋雨，必要下她只能选择在室内狂欢，但这么做总少了那么点气氛。

天公像是知道她要开派对一样，送了她一份额外的大礼，雨停在她生日当天的凌晨。

派对上她重逢了因为新冠疫情而许久未见的朋友，那个和她结伴来德国探索未知未来的女生—何雨薇。

“你的黑眼圈挺重的，看来最近没睡好啊！有什么心事吗？不妨和我说说。”冰潭将一杯香槟递了过去。

何雨薇是个典型的东方美女，一张微圆白净的脸，配上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如柳叶的双眉，显得非常大气。她的眼神里一贯性流露出的自信和干爽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她，想了解她，和她成为朋友。可如今，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在那和熊猫可以媲美的黑眼圈的相映下，让人一眼能看到她灵魂的深处。她......绝对有心事，而且是让她震惊和无法短时间内消化的心事。

看到何雨薇略微咬着下唇，想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冰潭略为思索了一下，朝着在座的宾客招了招手，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朋友！”她指了指杵在她身边的何雨薇，“我这个死党有点不舒服，估计是喝多了。我带她去楼上休息，你们接着吃好喝好啊！”说完她拉着何雨薇往小洋房的二楼走去。

将何雨薇按坐在沙发上后，冰潭还不忘去检查一下窗户、拉门还有落地窗是否都关上了。之后她缓缓坐在了何雨薇的身边。

“还是你懂我！”何雨薇叹了一口气，“我不太想让别人看到我不大气的一面。”

“你我是同类，都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塑造的形象会因为一点心事而瓦解。”冰潭赞同地点点头。

“我和你提过我的奶奶和舅爷吗？”看到冰潭满脸疑惑的表情，无不透露着“不晓得”三个字，何雨薇接着说道：“不好意思，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我居然没和你提过。”

“我舅爷在1994年冬天去世。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规律，最多我就是伤心一段时间。可是你知道我舅爷是怎么死的吗？”

冰潭摇了摇头。

“舅爷是在我爷爷的遗体下葬的当天，说是要和爷爷举办冥婚而穿着大红色新娘礼服，在墓前自杀身亡的。震惊不？”何雨薇的语气略为激动了起来，“还有让我震惊的！我舅爷在他的卧室上方沿着门的顶端用水泥砌了一米左右深、七十厘米高，横跨整个卧室的壁橱。你知道他弄这个是储藏什么的吗？”

冰潭依旧摇摇头，她在等接下来的揭秘。

“我小时候去舅爷家玩，只要进入他的卧室，面对着床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壁橱。那里面摆着的是一个棺材，棺材！”何雨薇几乎是吼了出来。

冰潭合时宜地给何雨薇递过去一杯水。“喝点水吧，不然口太干了。”

“谢谢！”何雨薇此刻才知道自己完全失态了，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她闭上眼睛，任由水慢慢滑入自己的咽喉。大脑在飞速运转，她需要整理一下脑海里的所有信息，尽量调整情绪，有条理地把故事继续描述出来。

“我舅爷和奶奶将爷爷的遗体风干后装入棺材，一直就放在那个壁橱里，放了二十六年。可怕不？无法理解不？还有更无法理解的是，舅爷死后，我奶奶居然将他和我爷爷葬在一起......”

“等等......”冰潭此刻似乎有点明白何雨薇的心事是什么了，“你是想说，一直让你无法理解的这些老一辈的操作，在最近有了答案？”

一层雾气在何雨薇的双眼里化开，她哽咽道：“是啊......何止有了答案，我感觉自己余生的眼泪和感动都砸进去了......”

“你接着说，我听着......”冰潭从沙发上站起，转身缓缓蹲在了何雨薇的对面。轻柔地拿起何雨薇的双手，她的眼睛里满是深邃的星光，那里透着浓浓的信任和尊敬。

何雨薇望着这位多年的死党，轻咬了一下下唇，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几个礼拜前那天的事。

“那是个周六，早上八点多吧，我一如既往在打架和鬼嚎声中把我家那俩小兔崽子給拾掇好。”

“孩子他爸昨晚去朋友家开派对一直没回来。”

“拾掇完孩子后，我就把他们送去爷爷奶奶家。之前约好当天俩老人会带孩子们去动物园。”

“当我刚想去睡回笼觉时，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唱起歌。那是我爸在邀请我微信视频。”

“当时我挺生气地点开了‘接受’按钮。毕竟我和父母之前约好了每隔两个星期的礼拜天联系。可他最近天天都在微信上骚扰我，偏偏还都是凑巧在我不方便接通的时候，甚至他还忘了时差，半夜三更打扰我。”

“我爸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我，奶奶不行了，想把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告诉我。”

“可我的记忆里，这个强势的奶奶和我很少有交集，我实在不明白她会有什么秘密。不过那一瞬间我就想到了爷爷和舅爷。”

“奶奶接过手机，将我父亲赶出病房，然后就把她心里关于我两个爷爷的故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我。”

何雨薇一字一句地重复诉说着那段她前些日子听到的她奶奶尘封在记忆之海几十年的事迹。时间一分一秒地跳过，何雨薇的声音由平静渐渐变得颤抖，到最后哽咽得几乎说不成句。

而冰潭的表情则由波澜不惊变成震惊，进而伤感，眉头微皱、嘴唇紧抿。两行晶莹剔透的液体悄无声息地从她的眼角滑落，一点一点聚集在她的下颌缘，最终形成圆滚滚的泪珠，落在她脚边冰凉的地板上，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不过是聆听了一个多小时的故事，冰潭却感觉像是度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就好像......就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摸了摸自己的脸，冰潭此刻才知道泪早就爬满自己的整个脸。她的泪，随着这段故事在飘荡，像落叶像花瓣又像雨，被风轻轻一吹，就漫天飞舞。

“我好想将他们的故事写下来，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是你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冰潭稍微用袖口抹了一下模糊她视线的泪花。

何雨薇点点头。

“所以我决定五月底回国一趟，我想看看那个合墓，更像看看那簇围绕着墓碑盛开的红玫瑰......”

“我们可能真的是心有灵犀，因为我也计划五月底带孩子和老公回国。”冰潭顿了一顿，“我想和你一起去给你的爷爷和舅爷上坟，可以吗？他们的故事让我无法忘怀！”

“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时间线横跨民国到上世纪末。

说的是一对兄妹都爱上同一个男性的悲剧。

作者自从知道这个故事后，一直走不出来，想靠写下这个故事来缓解后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