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不是哑巴。”
在身份证上，小哑巴的名字是佟易秋。这是郭羽把他牵回福利院时，一页页翻着字典给他取的名字。
那年郭羽十五岁，成绩优异地进入了长洲最好的高中，是福利院所有人的骄傲。
而佟易秋被郭羽发现时，只是个可怜巴巴、差点被冻死在街头、七八岁的小破孩。
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他蹲坐在走绝了的小巷子里，慢慢把自己冻僵了的四肢往衣服里缩。
他就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流浪猫，或许有人会多看几眼，却没有人会为他停留。
于是在那样的隆冬暖光下，一道身影走到他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喂，”他听见那声音说，“我说，这么大冷天儿的，不好好待在家里，蹲在这儿干嘛？”
他不敢回答，只能畏畏缩缩抱着自己不断往墙缝里蜷缩。
那身影见状似乎顿了一下，最后在他面前半蹲了下来：“怎么，跟家里人吵架了？还是走丢了？”
那声音实在温柔了许多，他偷偷抬起眼，从长长的碎发缝隙里去看，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大很多的姐姐，她有一双看起来极为冷淡的眼，情绪平平，一点也不像一个会管闲事的人。但外面太冷了，哪怕依旧有些害怕，他也只能小心地、试探着伸出半只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面前的人眼神微变，显而易见地怔住了。
他看见她眉心微微蹙起，以为她嫌他手脏，下意识闭上眼做好了要挨打的准备，却只觉温热包裹了整只手，他听见她说：“手怎么这么凉？”
他这才又敢睁开眼，小心地看过去——比他大一倍的手已经把他小小的、冻得皲裂的手握在了手心。
他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
不是要打他吗……？
下一秒，他便像被拎皮球似的，被她拎起，抱在了怀里。
他听见她自言自语小声喃喃道：“……难道还是个小哑巴吗？”
郭羽抱着这个街头的小可怜去了警察局，把情况说明后，警方开始帮着找他的家里人，然而把户口都查遍了，也压根找不到他的父母。
他就像从凭空冒出来的浮萍，还不如野草，连根都找不到来处。
透过敦厚的透明玻璃，郭羽看见刚刚还被冻得浑身青紫的小可怜，正裹着件宽大的衣服，坐在椅子上吸着鼻子。
他不哭也不闹，扭过头，好奇地盯着正在打电话的少女，一眨不眨。
就像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流离的生活似的。
郭羽微微一怔，挂断电话，望着小孩蹙了蹙眉。
“警察叔叔，真的找不到这个孩子的任何亲人吗？”
“是的，我们绝不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警察面色也有些担忧，“这个孩子虽然拥有本地户籍，奇怪的是，却并无任何相关亲属信息。若在三个月内情况不发生改变，我们只能先将他送至福利院了。”
郭羽沉默几秒，朝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最后小哑巴就这样被郭羽捡回了自家福利院。
捡回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小孩都不喜欢说话，导致郭羽一度以为他真的不会说话。
直到有天回来，看见这小可怜坐在桌子旁边，乐此不疲地摆弄着几个形状奇异的石头，口中还嘟嘟哝哝着什么。
她凑近一听，嘟哝的是：“这块留给郭羽姐姐，这块送给小怡姐姐，这个留给我自己……”
郭羽：……？
她突然出声：“原来你会说话啊。”
佟易秋被身后灵般不知何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手心里那块怪石头瞬间掉落到地上，吧唧一声，碎掉了。
郭羽：……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捡起那碎成两半的破石头放回原位，随口扯淡道：“这玩意儿还挺脆啊。”
被弄碎了自己小心藏好的宝贝，佟易秋却没有大哭大闹，只是似乎努力想把那两块碎片拼回原样，看上去有些心疼的模样。
努力了很久似乎也没有成效，小孩的眼里终于弥漫上了几分水汽。
“碎了……”他坚强地抹掉眼泪，口里却还在念叨着，“送给郭羽姐姐的，碎了。”
郭羽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摸了摸他懊丧的小脑袋，试探性哄道：“那我们去海边再捡几块……？”
佟易秋乖巧地摇摇头，却还是不免感到委屈：“找不到了。”
他说：“最漂亮的，想送给郭羽姐姐。”
虽然不知道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漂亮的，但听到这种话，郭羽心中依旧微微软塌了下来。
她把石头塞进他怀里，抱起他就往外走。
“谁说找不到，”郭羽下巴微抬，扬唇一笑，“我说找得到就找得到。”
口出狂言的结果就是陪小孩在一片金光灿灿的沙滩上扒了一晚上石头和沙土。
周围时不时有路人围观他们的行为艺术，郭羽一开始觉得有些丢脸，后来看小孩也不哭了，脸蛋也兴奋得红扑扑了，她便长叹一声，捂着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佟易秋小朋友倒是丝毫没察觉到，还兴高采烈地给她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郭羽简直没眼看了，又不好拂了小孩的好意，昧着良心点了点头，夸“好看，好看”，小孩显然更高兴了。
他们在海边一直待到夜幕降临，周围的人多了起来，郭羽身边也堆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她蹙紧眉头盯着这堆破烂儿，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要做窝的鹌鹑。
事实上也确实好像在做窝……因为小孩开始刨坑儿了。
郭羽：……
“石头找完了吗？”郭羽说，“找完了回去了。”
佟易秋一边点头，一边哼哧哼哧把碎掉的两块石头丢了进去，然后开始往上填沙土。
郭羽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在种真心。”他神色认真地回答，“石头碎掉了，但是里面有我的真心，这样埋进土里，明年就会生根发芽。”
郭羽长眉一扬：“……所以呢？”
“所以以后就会有很多真心。”
他语气郑重地宣布道，“电视上说，用真心就可以带来光明，以后我的真心长成很大的树，你就可以在底下乘凉，就可以永远光明。”
郭羽：……
“嗯。”郭羽拍了拍他睿智的后脑勺，“永远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