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来越热，特别下过雨之后。
石榴之前还能忍一忍，可最近睡前若不洗个澡晚上几乎睡不着。夜里睡不好，白日当差时不时便会犯困。
在罗大山眼里石榴是晚辈，待她很宽和，就算瞧见了还会帮她打掩护，让她偷懒去歇息。
可石榴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往后习惯了时不时偷个懒，难保不会有天犯错惹到大爷。
想起宋承毅寒意凛冽的眉眼，石榴在炎炎夏日里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趁着空闲的时候，石榴想向罗大山相求，打算晚上趁着别人歇下之后去厨房取热水。
在罗大山看来，这等小事根本不用思量，一口就应下。
宋承毅在拜过孔庙之后便恢复了熬夜作画白日补觉的作息，石榴怕弄出动静惹到他，每次去厨房取热水都要绕路过去。
有时会碰上护卫巡逻，次数一多再碰见的时候他们会客气地与石榴打招呼。
可是令石榴觉得奇怪的是，巡逻的护卫三人一队，轮流换班，却有五人她一直不曾遇见。
夜色渐深，书房里烛火通明明亮如昼，长宁长泰一左一右守在门边。
宋承毅端坐在上方，眉头蹙起。
下方站着六个人，其中一个是护卫首领梁平。
他站在五人旁边，凝神细听他们的禀报。
“大爷，济宁及附近县城里的粮仓我们都探过了，所存粮食寥寥无几，但至今尚无法找到这些粮食的踪迹。”
宋承毅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用来记录的册子，“朝廷连年接到山东诸地旱灾的折子，年年赈灾，层层剥削，所剩的何需还用运？就地折价卖了才是高明的买卖！”
梁平一惊，“可是灾民。。。”
宋承毅冷笑一声，“卖女卖地卖身之后哪里还有灾民，陈大人果然是位‘忧心民生’的好官呢。”
他望着跳跃的烛火，冷峻的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这么大的买卖光靠陈大人如何能盘活，派两个人回京查一查这些年在山东置产的世家和重臣。”
收到指令的两人即刻退下连夜就走，神色肃穆，脚步匆匆，压根没注意到在长廊拐角处悄摸摸地站着一个人。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看到他们那一刻，石榴下意识地躲在暗处的阴影里。
直到一刻钟之后，石榴小心翼翼地探头出来望一望，没察觉到其他人的动静，她才拎着水壶往厨房走去。
翌日一早，罗大山和石榴正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早膳，梁平忽然来了。
“咦？”
罗大山笑着打招呼，“你怎么来了？亲自过来取早膳？”
梁平刚硬的面容在熟人面前露出一丝笑意，“他们昨天值夜辛苦了，正好我有空。”
罗大山示意石榴将食盒装好。
梁平上前拎起，目光不经意地从石榴身上滑过。
罗大山笑意微敛，忽然开口说道，“石榴，这个时候长泰还没过来，你过去找他问问今日大爷有没有什么别的安排。”
石榴答应一声，立即去寻长泰。
轻悄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罗大山抱臂看向梁平，粗眉一挑，“有话就说。”
“我昨夜看到她了。”
“什么时辰？”
“辰正左右。”
罗大山神情松了松，“她一般那时候去厨房取热水。”
知道梁平的性子，罗大山详细地解释了几句，末了又添了一句。
“她日日在我眼皮底下，你们还一个两个不放心。”
将事情问清楚，梁平心定了，拍拍罗大山的肩膀。
“虽说她只是微不足道的障眼法，但小心无大错。”
罗大山像挥苍蝇一般摆摆手，转身不想理他。
又待了三日，宋承毅决定启程。
石榴刚将行李安放在马车上，前头长泰正冲她挤眉弄眼。
她心里暗叹一声，已经习惯每回赶路的时候大爷让她过去伺候。
马车里宋承毅正闭目养神，眼下透出一抹熬夜的青黑。
石榴熟门熟路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为他揉按。
等听见他慢慢呼出一口气，石榴才敢低声开口。
“大爷，要不要喝杯茶？”
宋承毅撩起眼皮，随意一扫，指着右方小桌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回大爷，是枣泥糕。”
“这个时节做什么枣泥糕？又甜又腻如何下咽？”
宋承毅的声音又冷又硬。
石榴缩缩脖子，“是奴婢考虑不周，请大爷恕罪。”
宋承毅冷哼一声。
之后赶路途中任何事他都能挑出毛病，非常全面地向石榴展示了一位贵公子‘吹毛求疵’的程度。可不管他如何不满和挑剔，却一直让石榴在马车上伺候，丁点换个人使唤的意思都没有。
到了今晚要落脚的客栈，马车一停下，石榴连忙从马车上下去，然后掀起车帘。
宋承毅踩在脚凳上，居高临下地盯着石榴的头顶，冷嗤一句。
“毛手毛脚。”
石榴垂着头一声不吭。
长宁示意长泰跟上去伺候，自己则拦住石榴低声安慰她两句。
“大爷身边我们伺候就行了，你一会给罗叔帮过忙就去歇息吧。”
石榴闻言不自觉露出放松的神情，“多谢长宁哥。”
“不用谢，咱们都是为大爷当差。”
四天过后到达目的地，宋承毅脚步如风地跨入暂住的地方，吩咐只留下长宁长泰伺候。
暂时不用伺候几乎随时要发脾气的主子，也不用再忙叨叨地赶路，石榴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起来。
晚膳过后将厨房收拾干净，石榴长呼口气觉得浑身汗津津黏腻腻的，想着今晚多烧些热水，好好洗个澡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洗过的长发带着水气披在肩头，石榴今日犯起懒来，觉得夏日天热湿发不擦也无事。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她索性搬着板凳坐在屋前望着星星发起呆。
伸手掐指算一算，她已离府好些日子，一时间真有些想家了。
不知道此次行程何时才会结束。
石榴低叹一声。
刚刚涌起轻松瞬间散去，疲乏和困意倒渐渐涌上头来。
没了赏景的心情，石榴将板凳搬回屋，随意擦擦头发便躺下睡了。
她睡着了，但今夜却有很多人压根没有睡觉的打算。
梁平跪在地上拦在宋承毅的面前，“您不能以身犯险！”
宋承毅面上浮现出不悦的神色，梁平心里一慌回头找帮手。
“老罗，你怎么不说话？”
平日脸上总挂着的憨厚笑容早已消失不见，此时罗大山面无表情地看着梁平。
“大爷行事自有主张，我只听大爷的吩咐。”
梁平狠瞪他一眼，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劝道：“今晚夜探大爷亲自过去太过冒险，大爷三思。”
宋承毅一身黑色劲装，举手投足间再不是文人学士的君子之态。
他的眸光锐利又冷冽，“人多反而动静太大，老罗与我同去，你带着人在外面接应。既有粮商敢此时来陈家庄，如此良机决计不能放过。”
陈家庄是济宁知府陈大人名下的田庄，前两日一辆外观十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陈家庄外。
宋承毅虽人不在济宁，但一直派人盯着陈大人的动静。
庄上来人这么大动静，隔天他便收到了消息，同时也知道了来者何人。
他们落脚地距离陈家庄快马近一个时辰，梁平让人将马拴在距离陈家庄不远处的树林里。
此时宋承毅与自己派来盯人的护卫接上头。
“大爷，来人一直未曾出来过。不过今日陈大人休沐，一早便来了庄上。”
宋承毅微微颔首，其他人不再说话，大家一同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宋承毅抬头瞧瞧天色，正是动身的好时机。
由之前盯人的护卫领路，宋承毅和罗大山依次缀在护卫的身后。
几个身影起落后，三人消失在目光中。
梁平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佩在腰间的刀，呼吸放缓，静静等待。
三人踩在房顶瓦片之上，脚步轻又快，顺着模糊的人声他们寻到了花厅。
花厅里琴声袅袅，舞姬姿态动人，但气氛却不和乐。
陈大人紧紧地握着酒杯，似是要捏碎，“此事并不容易，需要从长计议。”
而宴席的主角仿佛没有看到陈大人脸色铁青，先赞叹几句舞姬轻盈的身段，而后才随意地开口。
“陈大人从前机敏果敢，小人一直以为大人怀着壮志雄心。可刚听大人话里的意思，莫不是只想在知府位上终老？”
陈大人目光凝重，想开口却来不及。
“若真能终老也许是一件幸事，怕就怕最后陈大人连安稳终老都求不到。”
“你！”
被商贾之人逼迫至此，陈大人怒意上涌。可一想林家背后靠山，再大的怒意此时也要咽回去。
“这些年多地旱灾不断，已惹得京中流言纷纷。若再行此举难保圣上不会指派钦差探查，万一查得蛛丝马迹。。。”
“大人多虑了。”
“就算圣上真派钦差来查，若是我们自己人则万事大吉，若不是林某必叫他有来无回，何需大人费心周旋。”
陈大人有敛财的胆子，毫无致朝中同僚死地的‘狠厉’。
此时陈大人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看着旁边那人噙着笑意面容，忽然明白一件事。
林家有此‘胆魄’，有来无回的可能是钦差，也可能是别人。
陈大人心头泛苦，面上却露出放松的笑意。
“林少东年少有为，本官自愧不如。”
“大人过奖。”
林少东虚虚一拱手，“小人过两日还要前往别处，时间紧迫，今晚要叨扰大人。”
“林少东客气，宴席过后请少东于书房详叙。”
“荣幸之至。”
书房在庄上的西面，位置隐蔽，十来个青壮男子安静地守在四周。
宋承毅三人小心地沿着屋檐跟随陈大人他们的脚步，然后望见有人捧着东西脚步快速地朝林少东走去。
林少东拍拍旁边人手中的匣子，压低声音，“这里面便是账册了。”
虽说在自家田庄，周围护卫林立，陈大人还是觉得紧张。
这些账册关系的是他全族的身家性命！
“书房就在前方，咱们快进去吧。”
话音刚落，捧着匣子的男人忽然转头，猛地一声厉喝，“谁？！”
林少东反应极快，就在其他人愣神的时候，立马将匣子捂在怀中，大喊道：“来人！来人！”
不过须臾之间。
宋承毅他们正要脱身速走，前方刀锋已至。前来围剿的人越多，三人不敢恋战，且战且退。
可对方显然是位高手，与罗大山过上几招，眼冒凶光出手更狠。
察觉出三人以宋承毅为主，他甩出个虚招，下一秒剑尖带着寒光直冲宋承毅的喉间。
罗大山转身欲挡，不料对方真正的目标却是他。
前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是短弩！
宋承毅眸光一颤，想都未想挺身而上。
噗地一声，是短箭入肉的声音。
罗大山牙根紧咬，左手入怀然后五指一扬，大声喝道：“走！”
烟粉洋洋洒洒阻碍了对方的攻势，虽只有短短一会但已足够。
书房里知道人没抓到，陈大人焦躁地走来走去，“怎么办？怎么办？”
林少东看了一眼，眼底的鄙薄浮起又隐去。
“大人不必担忧，林某自会处理。”
这句安慰不能让陈大人觉得安心，可眼下除了相信林家人，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陈大人身心俱疲地坐在椅子上，“唉，那就辛苦林少东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