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土围起来的院子，一群大人围在院子的水井边，那口井已经被厚重的水泥盖住了，而水泥之上，正放着一个熟悉的提篮。

蓝子上原本应该严严实实盖住的红布被拿下来放在一边，露出里面那个已经被冻的有些青白的女婴，她还在嘬手，发着抖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

幼小干瘦的羊角辫女孩站在旁边扭自己的衣摆。

叮当叮当，银镯子拍在水泥盖上，磕碰着发出声响，老妇人大声骂起来“小赔钱货，讨债鬼，你跟着我进山干什么！？”

她喊着还上手去推搡女孩，旁边几个大人也不拦着，只是附和着训斥女孩“大人做啥事有大人的道理，这么大了还不懂事？”

“小兔崽子，法子做尽，养大了还养出事了”

“也不能这么说，孩子嘛，她可能也不懂”

“还孩子呢，这么大的女娃儿早都能下地干活了，再过个十年都能给人家了，该懂事了。”

“是呀”

“气死我了”银镯子在水泥桌上叮当叮当响，老妇人一把揪住羊角辫女孩的耳朵惯到井口上“从哪捡来往哪放回去，你还不快点！”

女孩被大力推搡，双手都在盖子上磨破了，但还是沉默着不愿意动弹，由于趴在水泥盖上，她正对上了篮子里小婴儿的脸，懵懂天真的小婴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却终于被四周冰冷的天气冻到了，顾不上新学到的乖巧，张开没牙的小嘴哇哇哭泣。

撕心裂肺的婴儿嚎啕声撕破了幻境，夏凛倏然睁开双眼，书桌底上的热血动漫人物贴画欢欣雀跃，栩栩如生，可她的心情却很沉重，一时半会都没能反应着爬起来。

“唉？你怎么睡在桌子底下？”

郑星短短头发的毛绒脑袋伸进来，近距离看着夏凛问“你们昨天晚上怎么没叫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守夜的吗？还有宋润呢？”

宋润？宋润！

夏凛瞳孔一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郑星及时的缩回头，可夏凛却撞在了桌子底上，可她也只是五官移位的扭曲了一下，就急匆匆站起来查看屋子里。

天已经彻底亮了，屋子里不需要电灯就能看清，吕甜还站在郑星旁边，但并没有宋润的身影，她在屋子里便寻无果，便伸手去拉房门，一拧把手心中就凉了个彻底。

门还反锁着，说明并没有人出去，可宋润却不见了。

“宋润呢”郑星还在问，夏凛没有犹豫直接回答“昨晚我们应该是遇到了鬼怪袭击，我晕了过去，宋润不见了。”

郑星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原本很爱笑的脸也阴郁下来，她没有去苛责夏凛，只是推开门下了楼，然后撞见了楼下的老太太。

她正搬了个椅子侧坐在院子里吃早饭，院门也是开着的。

三个女孩都站在楼梯下，吕甜捂住嘴有些惊讶的小声说“怎么回事？昨天这老太太不还病得卧床不起吗？今天就能早起自己做饭了？”

昨天初见的时候她明明病得快要升天，却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突然病情回春，就像是一夜之间得了什么灵丹妙药般。

郑星咬咬唇“这老家伙，必然和宋润消失有关系，我要救她”

她自己这样决定，并没拉着夏凛和吕甜一起，她和宋润是老相识，也是同伴，她可以为了拯救宋润付出自己的努力，却不能以此要求别人也如她一般。

“还有我”夏凛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阻止了郑星的步伐，并抬起眸子认真对她说“我们是同伴，几个人进来就要几个人出去”

“还有我还有我”吕甜迫不及待的举起手，上一次在紧要关头全靠宋润拉着她跑，自己才能幸免于难，现在宋润有了难，她不可能袖手旁观，就像夏凛说的，她们是同伴，几个人进来就要几个人出去！

莫名热血上头，郑星有些感动，不过眼下的局势实在着急，容不得多多感动拥抱这些屁事，晚一分找到宋润就多一分危险。

“奶奶”

郑星和吕甜微微藏在堂屋门后，只有夏凛独自上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站到对面对老太太恭敬道“奶奶，吃早饭呢，您好点了吗？”

与昨日的冷漠不同，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状况转好，这老妇难得给了夏凛一个和颜悦色“坐下来一起吃吧”

“哎”

夏凛笑着去搬了个椅子，坐下的时候瞄了一眼眼前的餐食，白瓷的碗里，浅棕色的粥融合醇厚，中间点缀着一些小颗粒，夏凛瞬间想起上个梦境里的那锅肉粥，于是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下筷子。

“奶奶，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的很”老太太满面轻松，红棕色的干瘪唇瓣大大张开，吞进一勺米粥，厚重到几乎漆黑的舌头舔舐了一遍唇周，黑豆一样的眼珠里闪着某种光辉“今天是最好的”

这种对视之下，夏凛突然顿住，那种熟悉的，由过度恐惧而蔓延上来的僵硬感再次来袭，指尖也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她用左手压住右手，强忍着害怕，可张了张嘴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老太太已经喝完了粥，舔着嘴唇餍足的放下很大的搪瓷碗，干瘦的指甲尖缝中黑漆漆的，日光照耀下还能看见一些殷红的颜色。

像污垢，像是厚重的血液污垢。

“记得洗碗”老太太用手指擦掉嘴边的液体，精神抖擞的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星和吕甜迅速溜出来，一人一边站在夏凛身旁。

“怎么样？”郑星无比焦急“问出什么了吗？”

夏凛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没有…”

那怎么办？三个人只好在整座房子里搜一遍，着重在二楼，所以郑星和吕甜都在二楼，一楼只有夏凛一个人。

一楼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厨房，在外面走廊的尽头，另一个就是老太太那黑洞洞的像是深渊巨口的房间，在堂屋里，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一个仓房，里面都是柴垛。

前面她已经看过了仓房，所以就直接收好了碗筷走进厨房。

厨房的门还是一扇十分有年代感的木门，浅棕色的木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破损的手写春联，龙飞凤舞的漆黑毛笔字已经彻底看不清，圆形的铁环门闩卡在磨光的老虎嘴里，在夏凛动手推开的同时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配合着吱呀的开门声，好像也能瞬间走入某段尘封的岁月。

厨房里泥土和红砖堆积起来的灶台上被擦得十分平滑，铁锅木盖上，烟囱连接下来的地方贴着花开富贵的白瓷砖，已经被烟灰熏得漆黑，而唯一的窗户上包着老太太房间里同样的纱窗，导致照明昏暗，窗户就在灶台的一侧，而灶台的对面是一个木质的碗橱，碗橱的旁边是一口水缸，水缸后的墙上铁钉挂着各式各样的厨具，个个都是漆黑的没有什么光彩，如同这个屋子一样。

陈旧而腐朽。

厨房里没有水龙头，但手中使用过的碗筷十分黏腻，夏凛皱着眉放下碗筷，提着暗红的塑料水瓢打开水缸，弯腰俯身正打算在里面舀水，眼眸向下一扫，瞬间僵在原地。

透明的缺少光照的水面下，一只盖着红布的青色提篮静静蹲在水底。

这东西，就像是从二楼那张照片里直接窜出来的一样，几乎连布料褶皱的角度都是相同的。

夏凛惊疑不定的举着水瓢，看着清波荡漾的水底那不动如山的红布提篮，从后背炸到了头顶。

她怀疑那里面有个孩子，就像是梦中见到的那个水泥盖上的提篮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