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繁体版 简体版
笔趣阁 > 红尘花雨 >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西山的恶作剧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西山的恶作剧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你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顺着叶百香的话说了,大家就都傻乎乎地认了真。不过,半夜三更去西山,也真够刺激的。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这样撒欢儿。

黑沉沉的京广铁路线上,一列灯火辉煌的客车轰隆隆地奔驰而过。随着车轮碾压铁轨的声音渐渐远去,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迈过这道铁路线,就是所谓的西山。其实,这里根本没有山,只有两个南北相连的夯土台基和一大片洼地。相传,这里曾是赵王演练骑射或游猎时,休憩和欣赏歌舞的场所。宫女们在献歌起舞之前,便在临水楼台梳妆画眉。这就是由来已久的照眉池、梳妆楼的传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照眉池渐渐干涸了。两座华丽的宫殿,也随着历史的长风灰飞烟灭。如今,只留下两个高大的夯土台,以及那片荒芜的洼地。苍凉的岁月,还在这里留下了无数孤坟荒冢。

在傻瓜“二百五”来到滏阳城之前,红药水“二百二”早就进入了国棉五厂。其中有一位漂亮文静的姑娘,因为失恋,喝下了敌敌畏。这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的女孩子,就这样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同来的天津伙伴们嗟叹不已,把她埋葬在了梳妆台下那片荒凉的老坟场。傻瓜“二百五”一进厂,就听说了这个凄婉的故事。孙若兰的芳名,自然也就在咱们中间流传开了。

据当地人传说,早年这片乱葬岗子,经常闹出一些诡异的事情。即便在大白天的时候,也很少有人往这里走。深更半夜来乱葬岗子寻找孙若兰的坟墓,也只有青春勃发的年轻人才会有这种冲动。月光之下,我拉着你的手,郭家航搂着叶百香的腰,庞树德打头阵,黑铁旦殿后,大家既紧张又兴奋地走进了令人恐怖的坟场。

一片云朵飘来,遮住了月亮的光辉。你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心里满是冷汗。你在天津城里连夜路都很少走,却一下子走进了充满恐怖和凄凉的坟地,这需要拿出多大的勇气啊?此时的你,真的有些追悔莫及。当时怎么就鬼催似的冒出了一句,“有胆量的,咱们一块去”呢?眼下可倒好,来是一块来了,可魂儿也快吓丢了。我瞧见你吓成这样,也后悔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叶百香,发现她的表情也有些紧张。要说最坦然的,还要数黑铁旦,他不知害怕地走在最后头,就像逛劝业场一样。

你说:“鲍子,唱支歌壮壮胆儿吧!”

我知道你的勇气正在渐渐消退,便放开喉咙,粗犷地唱起了内蒙古二人台的《刮野鬼》:十月里的沙蓬顺呀顺风吹∕什么人想起个刮野鬼∕后半晌吃了一顿黑夜饭∕谁不知道亲亲你是个光棍汉∕转圈圈漩风漫呀漫滩滩水∕没老婆的人想起刮野鬼∕河里的湖石栓不住个船∕刮野鬼的亲亲你受呀受熬煎。

我唱得有声有色,竟然把你们几个人听迷了。这《刮野鬼》不但听着好听,而且学起来很容易。不一会儿的工夫,你们几个人就能跟着我一块哼唱了。可大家就不想一想,万一有哪个冒失鬼不小心误入了坟场,听到了《刮野鬼》,怕是吓也吓死了。说起来,这样的山曲,恐怕也只能深更半夜地在这里唱唱。要是叫造反派听见了,就等着撅屁股坐喷气式吧!

庞树德忽然叫喊起来:“你们看!”

大家顺着庞树德手电光柱望去,看见有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红迹斑驳的墓文,孙若兰之墓。几个人默默地伫立在坟前,感叹孙若兰在爱情面前,竟然是那么样的脆弱。

叶百香说:“听说这位姐姐长得蛮漂亮的!可是一堆黄土垒起个土馒头,一生就这样完结了。听老辈人说,阴曹地府不收横死的人。孙若兰是自杀而死,只能做孤魂野鬼,在月光朦胧的荒郊野外独自游荡。”

我想,你听了叶百香的话,肯定要头发根发奓。想起你曾经因为没有考上大学而寻短见,万一救不过来,不就是孙若兰一样的下场吗?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你的手。咱们两人堪称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需要言语,只是那么紧紧地一握,想必你就明白了我在传递着什么样的信息。

郭家航忽然把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一下:“都别说话,你们听到嘛声音了吗?”

大家一看郭家航那副紧张而神秘的样子,都仄着耳朵仔细聆听。除了夜风吹过坟头,野草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郭家航仍然一副紧张的样子,却显得更加神秘了:“都没听见?你们真的都没有听见?那声音明明就在坟头里,你们怎么听不见呢?”

大家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把耳朵侧向了坟头。在十分紧张的情况下,人的智商就可能会出现偏差。对原本不相信的东西,也会产生信念的动摇。可是,大家听来听去,还是没有听到坟头里有什么声音。冷不丁,郭家航趴在了孙若兰的坟头上,把耳朵贴着土堆儿,眼睛却瞄着庞树德,把他看得直发毛。

庞树德紧张地说:“你,你看我干嘛?”郭家航冲庞树德嘘了一声,便对着坟头说:“姐姐,你别哭,有嘛话慢慢说!对,咱们是天津老乡,大家都没忘了你!”

此时此刻,大家屏声息气地瞅着郭家航,一时也闹不清是坟头里的孙若兰复活了,还是郭家航中邪了。

郭家航又是埋怨又是安慰地说:“姐姐,你怎么又哭?我们都知道你很寂寞,你说你想叫谁陪你吧!——庞树德?他在呀!”庞树德闻听,只觉得头发嗡地一下奓了起来,扯着脖子喊:“郭……郭大侠,你别拿我打镲!你叫她找谁不好,为嘛偏找我?”郭家航认真地说道:“孙若兰说了,她喜欢你!”庞树德浑身直冒冷汗,连声音都变得发颤了:“为……为嘛偏偏喜欢我呐?”郭家航仍然一副认真的样子:“孙若兰说了,她如今只剩下一把骨头,就喜欢肉多的!”庞树德急了:“郭家航,你妈不是人!”

在那样的一种情景下,倒给谁也得腿肚子哆嗦。庞树德喊叫着,掉头就跑。几个人生怕他闹出什么差错,就一个劲地紧追。眼看着快要追上了,只见慌不择路的庞树德,脚下呼隆一声响,整个身子陷了下去。大家奔过去一看,原来庞树德把一座老坟踩塌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庞树德拽了上来。他往旁边一蹲,又惊又吓又委屈地哭了起来。

郭家航晃了晃庞树德的脑袋:“你妈就这胆儿!你不是捋胳膊卷袖子,要跟我叫板吗?”叶百香说:“什么叫板不叫板的?你把人家孩子吓成这样,还有理啦?”黑铁旦打了个喷嚏笑着说:“打郭爷往坟头那么一趴,我就知道他在逗闷子。她孙若兰要是敢出来,我你妈就敢娶她!”我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郭家航戏弄胖子那会儿,你怎么不站出来说话?”黑铁旦依然嘿嘿地笑着:“我这不是等着找乐嘛!”你走上前拽起了庞树德说:“郭家航的恶作剧是有些过火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不是最听姐姐的话吗?走,咱们回厂去!”庞树德站起来,乖乖地跟着你走了。我们几个人也跟在你和庞树德的后头,朝铁道线走去。又一列灯火辉煌的客车,在咱们的面前轰轰隆隆地奔驰而过。顷刻之间,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消失了。

我望着远去的列车颇感慨地说:“我们都像那趟列车上的旅客,转眼之间,就成了匆匆过客。”黑铁旦嚷嚷着:“鲍爷,管那个干嘛?乐呵一天是一天吧!”郭家航说:“我看你跟猪差不多了。”叶百香说:“不,是老海棠!”我没听懂:“老海棠?什么老海棠?”你忍不住笑着说:“还想当作家呢!滏阳人管老母猪叫老海棠,多漂亮的名字!”庞树德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叶百香捅了一下庞树德的腰眼儿:“有什么好笑的?”庞树德说:“那天我过沁河,瞅见一个半大小子,撵着一个老奶奶直喊老海棠。那个老奶奶气得直骂,你个老虎羔子!你个老虎羔子!我还以为老海棠就是老来俏,原来是老母猪哇!”

大家闻听,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咱们跨过铁道,并排往国棉五厂走去。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唱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几个人索性挽起臂膀,迈着整齐的步伐,越走越带劲儿: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无限幸福无限荣光∕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大家正唱得高兴,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在咱们三米开外的土地上,噗地冒起了一股白烟。咱们几个人一惊,慌忙都趴在了地上,闹不清那一枪是谁打的,又是打谁的。这时候,只见单身宿舍的楼房顶上,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并传来了吆喝声。

“干啥的?”

我忽地站了起来,有些恼火地叫喊着:“五厂的!为什么打枪?”

“黑灯瞎火的,你们瞎叫唤啥?”

郭家航也爬起来喊:“唱革命歌曲也是瞎叫唤?”叶百香拽着你站起来生气地说:“咱们接着给他们唱!”这时候,庞树德和黑铁旦也早已爬了起来。

于是乎,咱们六个人排成一字,昂首挺胸,冲着楼房顶上的造反派,又大声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嘹亮的歌声,在国棉五厂单身宿舍的围墙外面唱响起来。楼房顶上的造反派面对咱们的示威,着实动了肝火。他们一拉枪栓,再次扣动了板机。呼啸的子弹打在碎石上,溅起了两团耀眼的火花。

夜深人静,又是歌声,又是枪声,又是口号声,把熟睡的工人们惊醒了,都以为外面出了什么大事。于是,一个个窗口亮起了灯光,有的人还往窗外探头探脑。紧急集合的造反派巡逻队,气势汹汹地手持枪械,把咱们六个人团团地包围了起来。

咱们一伙人被造反派的巡逻队,押进了厂保卫科。值夜班的领导人,恰恰是保卫科长,他叫佟铁锡。据说,佟铁锡过去是某派出所的所长,因为犯了错误,才被发配到国棉五厂当了保卫科长。至于犯了什么错误,谁也不清楚。深更半夜他睡得正香,冷不丁被吵醒了,那心里能痛快?

佟铁锡闷声不响地点上一支烟。大口地抽了两口,这才抬起眼皮打量着咱们几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你们都是干啥的?”我信口胡诌:“我们三个在前纺,他们三个在细纱,都是傻瓜‘二百五’那一批的。下中班的时候,发现有两个‘混蛋’刺探厂里的革命情况,就准备把他们抓到保卫科。结果呢,那两个家伙吓跑了,我们就起劲追,他们跑、我们追,追呀跑呀,跑呀追呀,一直追到西山也没追着。不想回来时,楼房顶上有人朝我们打冷枪,我们就火了,就朝他们唱革命歌曲,喊革命口号,可是他们……”

佟铁锡摆了摆手:“行啦行啦!咱们厂里就有不少‘混蛋’,也没见你们抓一个来。满嘴的跑火车,我听都不要听。”叶百香说:“我们唱革命歌曲并不犯法,我们喊革命口号更不犯法,他们胡乱朝我们开枪,简直是无法无天啦!”佟铁锡说:“你们整天就知道上班傻干活儿,也不看看外面是个啥形势。南派的‘混蛋’都打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还满处瞎转悠个啥?一不小心叫他们挟裹了去,有你们好看的!”叶百香不知轻重地说:“你甭吓唬人!”

佟铁锡把眼睛一瞪:“我吓唬人?当下是文攻武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混蛋’先遣队已经占据了二厂的办公楼,这仗说打就打起来了。没瞧见咱们厂岗哨林立,戒备森严?那是因为怕他们扩大战果。咱们的办公楼一旦被他们占领,不知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你嘟嘟哝哝地说:“危言耸听!”佟铁锡把脸转向了你,看了又看,不免怜香惜玉地说:“想不到咱们国棉五厂,竟然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女工。下了中班不赶紧回宿舍歇着,跟他们瞎混啥?困不困?赶紧回去睡觉吧!”

叶百香问:“我呢?”

佟铁锡说:“也回去吧!”

你一指我:“他们几个呢?”

佟铁锡不错眼地瞅着你说:“你是不是想当救世主?我念你们俩是女孩子,所以才叫你们回宿舍去。他们四个家伙,每人必须写一份检查,才能放他们走。不然的话,我这个保卫科长岂不是太好糊弄啦?”

你和叶百香只得撇下我们四个难兄难弟,离开了保卫科。当你俩走到厂大门口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厂里厂外,到处都是扛枪的大汉。尤其吓人的是,厂门口的值班室屋顶上,还架着一挺机关机。看起来,佟铁锡的话没有说错。

你跟叶百香走后不久,我们四个倒霉蛋就把检查写完了。我写了一张半纸,郭家航写了一张纸,庞树德写了多半张纸。数黑铁旦写得最少,歪歪扭扭的才两行字。不过,全都通过了。佟科长的评价是,我写得比较深刻,郭家航的认识一般,庞树德只能勉强通过,唯独黑铁旦还没有触及灵魂。后来我才琢磨过来,佟科长是以写的字数多少来评判检查的。其实我们那检查,人家连看都没有看。佟铁锡叫我们写检查,那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狗屁事呀,也值得惊扰科长大人睡不成囫囵觉。你说管吧,咱们没有违法乱纪做出犯歹的事情;你说不管吧,造反派巡逻队又把咱们押进了保卫科,总得给他们一点面子。写个检查应付应付,的确不失为聪明之举。

听说,你和叶百香回到二号楼女工宿舍,房间里的工友们都已经入睡了。你们两人也不敢开灯,摸着黑好歹洗了洗,便钻进了被窝儿。可是你怎么也睡不着觉,一直就处于兴奋状态。在家里那会儿,过得是循规蹈矩的日子,举手投足,都讲究大家闺秀的范儿。尤其是往钢琴前一坐,那就是十足的贵族小姐。到了北大港,挖土抬大筐,着实野了一把,但是却无法忍受那种禁锢的生活。跟男朋友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记得有一对青年队员不小心被抓住了,大会小会几乎把人整死。可是来到滏阳城进入棉纺织厂,你仿佛一下子坠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感觉就大不相同了。男女工友的交往,稀松平常。即便在班上说一些很黄很黄的笑话,不过是哈哈一笑提提神,也没有人说你是流氓。上了点年纪的女工,甚至公开传授床上的技术和经验,惹得青年女工又害羞又想听。尤其是今天这个夜晚,简直就颠狂的没个样子了。一帮子人竟然结伙跑进了坟地,去寻找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工友的坟墓,太荒唐太恶作剧啦!这要是讲给母亲听,吓也把她吓死了。然而,更让你兴奋的是,几个人臂挽着臂,高唱“我们的道路无比宽广,我们的前途无比辉煌”,昂首阔步走在大路上,那是多么的豪放不羁呀!当枪声响起来的时候,虽然一时惊吓得有点狼狈,但还是昂头挺胸,勇敢地面对嚣张之极的造反派。那情景,大有当年“五四”青年冲上□□广场的劲头。

黑暗中,我钻进了被窝。不知是谁在磨牙,咯吱咯吱的挺吓人。冷不丁,又有谁喊了一句什么,吓人一跳。不过,在北大港过的集体生活,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有些习惯了。我渐渐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猛然间一声巨响,大地都在颤抖。我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直觉得床铺还在摇晃。同屋的工友也都吓醒了,大家面面相觑,闹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郭家航从上屉床铺跳下来,走到窗跟前往外偷看。这时,天空已经现出了微微的曙色,灰蒙蒙的甬道上,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