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无风，一只乌鸦伫立在枝头啄弄尾巴毛。忽然一支箭羽凌空射来，‘咻’的一声打破林中短暂寂静。

秦苑桐带着属下持剑奔走，二人慌不择路间躲进半山腰的灌木林中，待到一阵箭雨结束，身后追赶的人似乎也没了动静，秦苑桐这才松了一口气。

白天她替世子去处理了一批从蜀中运来的货物，没想到返京时竟然遇到了一伙流匪。

秦苑桐无意和他们纠缠，怎料这伙人彷佛是和她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各种杀招齐上阵，秦苑桐带着的七个下属已经折了六个，眼下只剩她和世子前些日子提拔上来的青芜。

“小、小姐！你的手......”青芜惊呼了一声，而后又迅速捂上自己的嘴巴。

秦苑桐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伤，右手的小臂被利器刮出一道长痕。她接过青芜手中的火折子瞧了一眼，没什么大碍，只不过因为一直没止血，伤口的溃烂处看着骇人。

“小姐......奴婢这里有些伤药，小姐若是不嫌弃便拿去处理一下伤势吧。”

说是小姐，其实秦苑桐和她们这些圈养在侯府的女奴一样，因姿色或者其他过人之处受到青睐。秦苑桐比较特殊，她进府后就被养在兰夫人身边，姑且算作侯爷的半个养女。

秦苑桐道了声多谢后把伤药一股脑地全都洒在手臂上，先前被忽略的疼痛在此时开始发作，像蛇一样顺着手臂一寸一寸爬至全身，不消片刻，秦苑桐的脸变得更苍白了几分。

青芜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担忧，“小姐，你还好吗？”秦苑桐轻轻摇头，“无碍。这里不可久留，我们去前面看看，说不定有脱身的机会。”

说着见青芜依旧一脸惶恐，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那张明艳的脸上虽沾了不少灰尘，可在微弱火光的照拂下，一颦一笑仍旧美得惊心动魄。

青芜愣了下跟上秦苑桐的步伐，她一改先前的惊慌模样，死死地盯着秦苑桐的背影，眼中的妒忌和怨恨彷佛要把眼前的人烧穿一个洞。

秋季多雨，林中落叶和水洼随处可见，本该潮湿的空气中偏偏混杂了烧焦的气味，秦苑桐感觉到不对劲，回头一看不远处已有零星火苗。追捕她们的那伙流匪抓不到人，居然想出了放火烧山的法子。

后路被彻底切断，而前方等待着她们的却是一处断崖。

青芜踢了块石头下去，半响都没听到重物落地的回声，她后退几步扯住秦苑桐的衣袖，说话时都带了颤音，“小姐，没路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一侧的火势越来越大，另一侧则有流匪循着踪迹追赶过来，隐约可听见锐器射落到树干的声音。

秦苑桐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慌，她抽剑准备转身迎敌，可受伤的右臂处接连传来钻心的痛楚，就连手中的剑都快拿不稳，

后背猛然被人推了一把，若不是秦苑桐及时扒住崖边的岩石，此刻便是坠入悬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你！”刹那间，秦苑桐心中浮现过无数个念头，她用力地攀住岩石确保自己短时间内不会掉下去。

先前装作柔弱惊恐的青芜于此时撕去伪装，她抬脚踩在秦苑桐扒着石头的手指上，脸上浮现讥诮的笑容，“哎呀小姐，都说你冰雪聪慧，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落到我手里吧？”

十指连心，疼痛让秦苑桐无暇顾及其他，但她毕竟受训多年，心智和忍耐力超乎常人。

尽管脸上已经挂满应激性的泪水，额头上布满细汗，秦苑桐仍旧凭借意志力排除干扰，她抬头对视上青芜充满恨意的眼睛。

自从星夭死后，自己在侯府中一直独来独往，不与人亲近也未曾与人生嫌隙，为何......

天边燃起一枚信号弹，青芜略带恨意的声音继而又在她耳边响起，“小姐是不是在奇怪我为何这样对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姐可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三年前，寒冬腊月里府中又新买来一批奴仆。

管家挑了几个模样周正的留在内府，其中有个丫鬟心思不正，连番偷盗府内财物不说，还栽赃陷害其他奴仆。

彼时秦苑桐外出归来，果断打发这个丫鬟离开，她不知道的是这个小丫鬟从此便对她怀恨在心。小丫鬟被赶出去后几经辗转，又被王府里的侧妃荣氏买回来精心调教，三年后又被世子提拔到秦苑桐身边做事。

那个小丫鬟正是青芜。

“小姐当初一句话就让我从天上跌到泥里。不过若是没有世子的意会，奴婢断不会这么大胆的对小姐痛下杀手。”

秦苑桐皱眉，“世子？不会的。”

可天边再次燃起两枚信号弹，一枚橙色表示请示，一枚红色是世子谢辰的专属，表明他的许可。与此同时，先前还对她们步步紧逼的黑衣杀手此刻全都杳无音讯，这伙人显然也是收到了世子的会意而撤退。

*

侯府内，柳悠悠端坐在床头盯着前方发呆。她现在马上就要成为世子谢辰明媒正娶的妻子，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喜欢谢辰，但谢辰似乎并不喜欢她。

的确，要论相貌，她算不得国色天香；要论才情，她不会什么吟诗作对；要论家世，她父亲不过一个户部侍郎，怎么能和侯爷的儿子相配？

但这滔天的富贵就是砸到了她头上。

想到白天出嫁时父亲愁眉不展，母亲泪眼婆娑，她心中犹如塞了一块巨石。父母皆不看好这桩婚事，而侯府的侧夫人荣氏得知她对谢辰有意，便大力撮合起来。

柳悠悠从小就被宠着长大，为人有些娇纵，这点倒是和荣氏有些相像，因此她也格外讨荣氏的喜欢。

而先前的那些姑娘，虽然个个才貌双全，家世显赫，柳悠悠却从不把她们当作竞争对手。唯一让柳悠悠有所忌惮的，是跟在世子身边，充当其左膀右臂的秦苑桐。

谢辰对秦苑桐很不一般，但荣氏却很讨厌她。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今夜过后，她柳悠悠才是谢辰唯一的世子妃。

忽而红盖头被挑起，世子谢辰出现在柳悠悠面前。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愈发面容清俊，只是脸上神色一如往常，叫人看不出悲喜。

“夫君。”

柳悠悠嚅动双唇，谢辰闻声抬眼，那目光好似一把匕首掷向床上的人。柳悠悠浑身发冷，她彷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这些天里在王府内行事乖张的自己，她所做的每一件亏心事，都有一双谢辰的手在后推波助澜。

但他们不是同谋。

谢辰看着眼前惊惧的新娘，心中冷笑一声，这就是荣氏给他精挑细选的世子妃吗？不过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庸脂俗粉。

吹熄蜡烛，在房中陷入短暂寂静的那一刻，谢辰想的是作为交换，荣氏背后势力会成为他未来的助力，他则容忍荣氏进一步的指手画脚。

至于那些忠于他却是荣氏眼中钉的人，被除掉也没什么要紧。无非是要可惜一下被调教的替代品竟没能和正主一样葬身火海，终究没达到他心中的圆满。

窗外灰鸦振翅起飞，就像先前它带着求救的信号弹降落一样，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这边秦苑桐听着青芜一字一句的话语，冗杂的信息让她一时间难以消化。

手臂上的毒再次发作，秦苑桐麻痹掉疼痛，内心只觉悲哀。

她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地为世子做事，不论吃怎样的苦受什么样的罪都未曾抱怨过一句，想不到多年的赤胆忠心会变成被猜疑摒弃的棋子。

回想当初还是谢辰教她读书识字，研习至史册时谢辰借言明志，说自己有朝一日定不会如此对待下属。而如今，还不待飞黄腾达之时，谢辰就拿她开刀，当真是讽刺之极！

真是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她这把锋利的剑也终究要被折断！秦苑桐仰头狂笑三声，她笑自己，也笑谢辰，更笑眼下还在为谢辰表忠心的青芜。

青芜不懂秦苑桐为何发笑，还以为她是死到临头失心疯，继续上前火上浇油。

“本来能尽快结果掉你，没想到那六个废物倒是有情有义，宁愿自己丧命也不肯对你痛下杀手。”这话果然对秦苑桐有所触动，只见秦苑桐脸上又浮现出悲凄的神色，泪光闪烁，与盈盈月色化作一体流转朦胧。

青芜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秦苑桐布满泪水的脸，又上前用力地踩上秦苑桐的手。

攀着岩石的手指几乎是被踩断，秦苑桐所求的真相已经明了，她知道今日定难逃一死，索性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上抬头，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青芜身上，青芜气急败坏地想要一脚结果了秦苑桐，谁知秦苑桐已经先她一步松开了手。

秦苑桐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向下掉落，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雾霭蒙蒙，她努力瞪大眼睛，此刻的天空是一种澄净近乎透明的颜色，中央挂着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

急速下坠中，她脑子里一下子涌现出许多画面，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走马灯。等这些画面放映完，迎接她的就是死亡。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害怕，或许在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如果不是恰巧被谢辰捡到，她早就一命呜呼。

谢辰给了她一口吃食，她回报给谢辰一个诺言。

她会成为一个对谢辰有用的人，成为世子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可悲她忠心错付，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为此还连累六个无辜下属。

谢辰，你总说人要相信因果轮回，因此做事需光明磊落，但求问心无愧。

今晚过后，你还问心无愧吗？

作者有话要说：（打开电脑）（深呼吸）看到收藏少少（落泪）（尖叫）（上床阴暗爬行）构思新章节，头脑风暴（困了睡觉）（做梦）收藏多多，其他也多多（笑醒）（原来是梦）（再次打开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