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一轮光照进宿雩山的时候，忘忧的赤翎军前锋队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士兵掀开帐子，一股浓重的血性味伴着一股难闻的焦味扑面而来。

忘忧站在帐子门口，握紧了拳头。

无法想象临走时还是那么一个清风霁月的少年郎，再见时已是这副模样。

士兵哽咽了，“少司命昨夜为了救我们，被火球砸中了……我们没有药……”

忘忧听不进去他接下来的话，只是走上前默默蹲在他身旁仔细查看伤口。

好在只是左手手臂受伤最严重。

她伸手欲去揭他的面具，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忘忧抿了抿嘴，“好，我不碰你。”这么说着，那只手还是不放开，牵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你不该来。”

他的声音幽幽的，不复清澈，甚至有些沙哑。

忘忧忍不住心疼，红了眼眶，“我不来，你就要死了。乖，我先帮你整理伤口。”

他终于松开了手。

忘忧拿出伤药洒在伤口处，轻轻吹了吹，“这个药效果不错，副作用就是有点疼，你忍着点。”

面具下的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包扎完了，门外赤翎军递上一些吃食，并报：“将军，都收拾妥当了，娄城他们在不远处遇到正欲偷袭的敕都军，已经全数剿灭。”

忘忧“嗯”了一声，专心致志替他藏布头，随后才接过食盒，头也不回问道，“杨林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禀将军，就近的陆地支援军骑最快的行军速度，大概会在十天后到。”

“等不得他们了，你们吃饱喝足，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赤翎军，每一个人都要有以一敌千的力量，现在外面才两万军队，满打满算，刚刚好。”

“是！”守卫毫不质疑她的决断，领命后便退下了。

忘忧盘腿坐在小狼身旁，端着食盒，“你不摘面具，这个怎么吃？”

谁知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不饿？不饿你还是人吗？”说着她站了起来，“我出去了，不偷看你，你摘了面具吃吧。”

说着真的走了出去，开始与几个伤兵询问山外地形。

正面强攻不太可能，四面峭壁又太陡。

她把脑筋动到了几只鲲鹏身上，鲲鹏体型巨大，如果把它变成巨大的火球往人群中一砸，效果还是很可观的。

可鲲鹏需要人驾驶。

忘忧敲了敲脑门，有些头疼。

这样一直到了深夜，几个伤兵都被分派去休息了，剩下的赤翎军井然有序地做着站前准备工作。

几个勉强能动作的残兵也没闲着，站在鲲鹏旁仰望着巨大的飞行器，询问着守卫什么。

赤翎军虽都是一些皇族贵胄，却也丝毫没有贵族架子，耐心地讲解着鲲鹏的基本操作性能。

“说好了……要同去同归的……”她望着火堆喃喃自语，说着看向自己的双手，“君迁子说的对，一个人再强……又怎么跟一个军队抗衡呢，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

一个人坐落在她身旁，伴着熟悉的药香，“有战争，就必定会有牺牲，你不必太过介怀。”

忘忧看向他，火光在赤红的面具上映照出一道道流光。

见他似乎恢复得不错，只是语气还是隐隐有些疲惫和与生俱来的淡漠。

“与他们日夜相伴的又不是你，这是我亲手带起来的军队，神机营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早已与我血脉相连，若非现在这等情况，光是正面战斗，我们并不会输，”忘忧支着下巴，火光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明天我想去开鲲鹏，剩下的……能用几个用几个吧，其余的全部销毁，也总好过把鲲鹏留给敕都。”

阎小狼转头看着她，沉声道，“我不许，”

“你不明白这一次我们出来的意义……”

“是你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他忽然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遮住了头顶的月亮，“如果明天你要去开鲲鹏，那由我来开另一架。”

“你疯了吗？”忘忧难以置信地仰望着他，“如果你驾驶鲲鹏那我为什么还要带着我的全部心血来这里？！”

气氛一时冷了下来，火堆发出“噼啪”的声音。

迎面的温热与后背嗖嗖的山风都在一身挺受，若是体质稍弱些的人，早已生病了。

“如果要牺牲你，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又有什么意义……”

相谈不欢而散，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

“将军，我建议我们现在就突袭，”右翼领队娄城走上前说道，“我们绕过前方往后飞入宿雩山，应该还没有被敌军发觉。尽管被发觉了他们也绝不会料到我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一切准备，此时突围，胜率会更高一些。”

忘忧点点头，眼光不自觉瞟向鲲鹏。

每次都能看到小狼站在另一架鲲鹏旁，她叹了一口气，“准备准备，马上发动进攻，趁着现在是睡意最浓的时候，你们一队，去抢他们的马匹，你们一队，去烧他们粮草，剩下的除了赤翎军都留下来守卫这些伤病，等待时机，待马匹一到就冲出去，往凉城跑，我们随后来汇合。”

黎明前的夜幕愈发深沉。

山谷中不时传来几声“咕咕”伴随着翅膀拍动之声，正好掩盖了地面上井然有序的脚步声。

忘忧猫着腰带领一队赤翎军摸到山谷口。几个人轻手轻脚上去将敕都守卫闷声放倒，剩下的随后跟上，有条不紊又不动声色地潜入了敕都军营。

不一会儿，随着马匹的惊呼声，阵阵小型爆炸声。

敕都军营乱作一团。

小狼站在鲲鹏旁，仰头望着巨大的飞行器，面具上的血干了又干。

如今左手伤势严重，他亦不想成为忘忧的负担……

“少司命！”随着一片拜倒声，他转过身，看到昔日誓死跟随的几个士兵，淡淡开口道，“你们不必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

“不，少司命，我们几个人商量过了，这几架鲲鹏飞行器，由我们来驾驶，护送少司命与殿下回姜城！”其中一个士兵说道，“如今双方人数相差悬殊，援军也不知何时会到，如今您也受了伤，如果……如果连赤翎军都败了，那我们真的没有希望了！”

“是啊，少司命，”众人一片附和。

阎小狼看着他们黝黑的脸庞。

一个个也正是青春年少，就这么命丧深谷吗？

“不……”他望着天际火光，“如果要用你们的命来换取我的平安，那我这些日子为何要等在这里？”他低头看着自己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右手，“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白费了。”

这时，随着一切疯狂的马蹄声临近，山谷外传来娄城的呼喊声，“少司命！请速速与我等上马出谷，将军正在为我等争取时间！”

“少司命！您快出去！”几个士兵推搡着他，“若替兄弟们报了仇，烦请少司命为我们立个衣冠冢，告知我们一声，也就罢了！”

“愚蠢！”阎小狼甩开他们。

谁知他们竟刷刷抽出佩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坚毅的脸上满是赴死的决绝，“请少司命成全！”

此时马匹已经跑到身旁，赤翎军各牵牵着一两匹马，一旁娄城见到此情此景也有些愣神，“少司命……这……马匹是够的，他们不必……”

“现在已经不是马匹的问题了，”其中一个伤兵解开衣扣，伤口深深烂可见骨。

他红了眼眶，眼底漫着绝望凄凉，“我们已经回不了家了，这些鲲鹏是少司命的心血，不能让敕都得到，您快走吧！求您了！”

“少司命 ……”

小狼顿了顿，翻身上马，马蹄前扬，“永别了。”

他低声说着，身下战马一声嘶鸣，转身往山谷跑去。

赤翎军看着剩下近百个衣衫褴褛的残兵，“将军定不会让兄弟们枉死，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