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北灵的嘴角渗出一丝嫣红，表面得意，心中也是打着鼓：想不到眼前忘忧功力如此了得，自己差点就一命呜呼，若真单打独斗自己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这么想着，她捂着脖子上血流如注的伤口，红着眼道，“姑姑，您看到了吗？阿月不会有这么恶毒的心肠，灵儿只想与她开个玩笑，她却是谁都没看清，顷刻之间便想要灵儿的性命。”

忘忧闭上眼，双手紧握成拳，锋利如刀片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自你入镜国以来，烬虽认定你是阿月，可无原无由，也无法说服整个皇城中人……”雪素姑姑顿了顿，试探着说道，“若你真是月儿，可否证明给姑姑看，也好打消这整个皇城的疑心，打消灵丫头的戒备？”

忘忧气得浑身发抖，想着自己还是太过天真，低估了这世外之人的心思与谋虑。

她低下头，“姑姑，月儿愿意一试……”

湖心亭，湖水涟漪，荷花早已颓败，折了伞骨，稀稀拉拉立在湖面上。

忘忧看着静静安置在亭屋中央的微之古琴，琴身古朴，雕刻着繁复的纹路。

雪素拍了拍她的背，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姑姑相信你，今日之事，姑姑只是想堵那些悠悠之口。”

忘忧抿了抿嘴，只觉得喉咙干涩，指尖冰凉，“月儿明白……月儿自会证明……”

穆北灵的脖颈上围着白沙，伤口还在渗血，却也宁可在此看忘忧的好戏。

忘忧慢慢走到她跟前，在她耳边低语，也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千鹤月的死，与你有关是吗？”

随即满意地看着她身体一僵，歪了歪脑袋，“可你确定她死了吗？”

言罢退开身，不去看也知道她此时的表情必定十分讨喜。

走到古琴前，忘忧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按压在微之琴弦上，指尖略微勾动，琴弦紧绷，蓄势待发。

她心如擂鼓，双眸紧闭，一次次在内心期盼：

——帮帮我，微之。我要守护烬，守护镜国。我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我不能走……你若有灵，求求你帮帮我！

随着一声沉重刺耳的琴声，一道流光划破天际。

忘忧瞬间被巨大的波纹弹开，如秋叶飘零，重重跌落在湖心亭外的石径上。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长啸，众人下意识都捂上了耳朵。

微之的琴弦竟在瞬间全数应声崩断。

忘忧只觉得浑身都动不了了，只是呆呆望着晴朗的天空，

蓝天白云朵朵，浑身疼痛似乎要散架一般——周身筋骨都被微之的琴刃震碎了。

她似断了线的木偶般地躺在地上不停地咳着血，一地的血如花般绽开，衬得她狼狈不堪。

模糊中到一抹人影立在身旁，而他声音也似闷在一个玻璃瓶中一般。

忘忧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她只觉得一股难言的耻辱，和委屈。

耳中轰鸣不断，缓缓闭上眼，一滴血泪从眼角滑落。

耳边忽然掺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声声唤着她的小字。

忘忧努力想要睁开眼，眼前一片血红，他的脸在一片血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对……对不起，烬……”

“烬儿，你快放开她！”雪素的声音传来，“她不是月儿，微之也不承认她！你没看到她方才是如何伤害灵儿，月儿自小单纯善良，而她杀个人却是弹指一挥，即便是灵儿竟也被她重伤，现在一切真相大白，她不是月儿！连微之都被她弄断了！”

忘忧看着面容模糊的烬，落下两行血泪，无从辩驳。

“对不起……烬，我不……后悔来到镜国……来到你……的身边……我最后悔的，是之前……说的那些伤害你的话……惹你生气。”她的声音嘶哑，破裂难听，喉咙口腥甜无比，一股股液体翻涌，忍不住猛呛了一口，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阿月！”烬抱着她，心痛得无以复加，抬头一脸铁青地瞪向一旁北灵喝道，“你给我滚回去！滚回北国！别再让我看到你！告诉那些老东西，趁早让他们死了这条心！”

“烬！”雪素出声喝止千鹤烬的癫狂，“她不是你的阿月，连你师父——月儿的亲生父亲留下的微之都不承认她！你又何必为了一个陌生女子，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千鹤烬低下头，疼惜地看着早已成了一个血人的忘忧，浑身柔若无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将她拥抱她才不会那么疼。

眼看着她的双眼染血，一片茫然，神志也渐渐开始模糊。

千鹤烬沉声道，“就算她不是阿月，我也爱她！”

忘忧早已看不清他的脸，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混沌间似乎落入了另一个怀抱。

阎小狼赶到时，正巧听到千鹤烬的嘶吼声。

他没说什么，只将忘忧打横抱起，几个纵身便没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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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微之重伤，全身撕肉裂骨一般的疼痛使忘忧不得不再次清醒过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裹着自己，周身动弹不得。

她努力眨了眨眼皮，依旧是一片无尽的黑暗，心里一凉。

复又安慰自己，说不定是深夜罢了。

一旁的阎小狼感受到她的小动作，试探着唤她的名字，“阿月？”

忘忧听到了，她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带自己离开了那个难堪的非人境地。

她想抬手，可别说手，浑身上下除了眼皮还能动，其他的似乎都……

“我，我的……”她忽然不说话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与沧桑老妪比之仍过犹不及。

呆呆望着无尽的黑暗：

——我的身体，我的眼睛……

“微之将你周身的筋骨都震碎了，”小狼知她心中所想，湿润的手帕轻轻擦去眼角凝结的泪珠，“别哭，你的眼睛受伤最严重，沾不得泪水咸湿。”

——别哭，你说的轻巧。现在的我，除了还有一口气，与一个死人有何分别！

“你放心……”他的声音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声音凉凉的，“你的仇，我一定会替你报。”

忘忧阂上眼睑，心中冷笑，如今脑子里只剩下无尽的凄凉。

身体死了，她连去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赤翎军的仇，镜国的安危，落欢的前尘……她再也抓不住了。

从穆北灵日前所言，口中所说的穆氏一族与千鹤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层层关系之下，他一个区区镜国少司命，何谈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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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再一次用自己的力量抬起手，是第五年的腊月。

她蒙着眼纱，坐在廊下。

“阿月，下雪了。”小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虚扶着她的手臂，让她感受丝丝沁凉的雪落在掌心，指尖，手腕。

雪沁香，忘忧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若能再次看见，那该多好啊……

忘忧整个人几乎被他拢在怀里，他的身上一直是那股熟悉的沉香味道，热量一丝丝透过衣衫传来，好像那年他们一起纵马逃离那修罗战场。

他也是这般在身后护着她，做她的边疆。

五年相伴，他话不多，可他在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先与她报备。

若外出，也会告知何时回来。

起初绝望蔓延，忘忧只觉得生无可恋，日日在床上挺尸等死。

他从不开口说安慰的话，只是若无闲事，他便会坐在床边。

让忘忧靠在他怀中，听他讲那些千鹤烬和千鹤月小时候的事。

原来千鹤烬对千鹤月真是自小疼爱。

千鹤月喜欢梨花，他便亲自在星华殿种植了满庭梨花。

从小到大，只要是千鹤月的事，他必定亲力亲为。

他对千鹤月的宠爱，几乎超越了世上的一切。

无尽的黑暗中，小狼轻轻地说着他们的故事。

他的声音悦耳动听，撩拨在心上，柔软而安宁。

忘忧心里竟有了一些羡慕，若她自小便能享受这份倾城之爱，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可她又很清楚，这是千鹤月的一切，不是她忘忧的。

之后又过了两年，浑身筋骨疼痛得不是那么频繁了。

她却依旧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无法自拔。

小狼治好了她的伤，却治不了她的心，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