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幸醒来的时候,阳光刺得他眼睛直痛。他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坐起,眨巴眨巴眼,试图从那团浆糊脑子里寻找醉酒时的记忆。
他似乎记得……
‘你是不行吗?’‘你是妖对吗?‘你是狐妖吗?’
“啊——”
阿驴此时正在院里扫落叶,主人房间里传来的这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吓得他手里扫帚都掉了,忙推开房门去看。
顾幸见他来了,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慌慌张张赤脚跑过来。
“阿驴,我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出格的事……怎么样才算是出格?”
“比如说抱着阿公子又哭又闹,喊他阿律,说喜欢他之类的。”
阿驴头上寒毛又支棱起来了,红着脸摇头:“那倒是没有,昨天晚上你和阿公子都喝醉了,你们趴在桌子上昏睡过去,我一个个把你们送回屋里睡觉的。”
顾幸松了口气,摸着阿驴的小围帽道:“好阿驴,辛苦了。忙你的去吧……”
阿驴转身的时候,又被主人那一嗓子给嚎住了。
“等一下!!我……我有没有在他面前化成原型……我……怎么记得化成原型躺在哪里睡觉来着……”
顾思思迈着小短脚跑了进来:“爹爹,你化原型啦!是漂亮的小白狐呢!不过,你不用担心被人看见,因为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叔叔也睡着了,再说,他的眼睛也看不见呀!”
顾幸想了想,也是,就算是化成原型,就算是他上手好奇摸了摸,顶多夸赞一句,溜光水滑是块做皮草的好料子。
无论如何也不会联想到其他的东西。
最好也不要联想到其他的东西。
一块石头在顾幸的心中落了地,他放宽心梳妆,换上了件红底蓝纹配绿镶边的锦袍。束发的时候,没有找到那根月光白,仰着并不清醒的脑子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被容祈那个傻鸟拽下来还给阿律了。
无妨,他对自己说,月光白没了还有松石绿,樱桃红,再不济还有烂布条呢。
他随手捡起根织金的发带,将头发绑起,跌跌撞撞出了门。
他让阿驴煮好醒酒汤放在书房里,顾幸打算今天一整天都要把自己闷在那里拨算盘算账,数钱。
约莫着就是这两天,阿律就应该回西天净土去了……
顾幸掰着手指头数,计算他躲书房不出门的日子最长能有几天。
这时,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那张让人心驰神往的脸让他本就醉酒的心跳蹦得更快了。
顾幸屏息,凝神,打算装作一根木头桩子混过去,却不想阿那律静静看着他一番颇有精神病气质的操作,最终无可奈何叫了声‘顾公子’。
顾幸哑然,在脑海中瞬间谋划出一千种应对的方法,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撒腿就跑。
跑进书房累得奄奄一息的时候,顾幸才反应过来,我特么是妖啊!为何要用腿?瞬移不香吗?
好像昨晚用了一下瞬移……
什么时候用的来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幸闻到了醒酒汤的味道,他知道是阿驴来送醒酒汤了。
“放外面吧。”
那个身影果然蹲下,将托盘放下了。
“阿驴啊,你回头问问阿公子,他到底什么时候回西天净土啊……这样吧,你先给我准备好两天的口粮放进来,我这两天就不出房门了,你就跟他说,我离开思君镇去做生意去了!”
那个身影沉默了,没应声。
顾幸生气了,吼道:“听见没有啊,你耳朵塞驴毛了……哦,你本来耳朵里就有驴毛,卧槽,哈哈,我当真是幽默……”
房门被推开,带着沉浸过夏日潮湿独有的嘶哑声,青袍身影立在初夏新绿里,让顾幸的笑僵在嘴角。
“顾公子就那么想我走?”阿那律平静说。
顾幸忙往回找补:“不,不是那样的,阿公子替我治好心疾,我当然是想好生招待你,不过是怕你急着回西天净土……”
阿那律端起醒酒汤,走到他身前:“不着急回去,我还想在府上叨扰几日,体验体验思君镇的风土人情。”
到目前为止,这场伪装的漏洞太多了。
比如,阿那律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妖显得太没有防备心,甚至太过于友好,他可以问顾幸很多问题,但自从醉酒之后,他什么都没问。又比如,阿那律从未说过自己来自西天净土,但顾幸很自然道出了他是来自那里的修行之人。
他们两个人,一个在演戏,一个在陪演。
尽管这中间已经出了某些逻辑漏洞,但一个人是压根没考虑到,另一个是假装没考虑到。
简而言之,他们默契极了。
顾幸接过醒酒汤,笑眯眯盯着阿那律说:“我昨晚……”
“没有。”阿那律淡然说道。
顾幸:……
“我是说,昨晚我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阿那律眸光微垂:“怎么样,是怎么样?”
“就是……哎呀,一时半会跟你讲不清楚,说了你也不明白……”顾幸垂头丧气坐在书桌前,开始拨拉算盘算账了。
阿那律仍杵在边上,静静看着。
顾幸心不在焉划着算盘,时不时偷看他一眼。
真特么好看啊……
顾幸,你特么要争气,要忍住啊……
他怎么还不走啊……
顾幸又抬头看了阿那律一眼,想到他眼睛看不见,顾幸干脆单手托腮,翘着二郎腿欣赏起这张让人心旷神怡的脸。
“爹爹——”顾思思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她爹欣赏美人的好心情。
“爹爹,听阿驴说今晚主街上有花灯会,还有表演喷火的呢,你带我上街去看看吧——”
顾思思迈着小短腿进来,顾幸立马藏在了书桌下面。
上次带着她去买酒,顾幸便因为顾思思过于频繁的口吐芬芳,在年糕摊,包子铺,糖水摊被接二连三指责,那日他便决定,再也不带这祖宗去街上当显眼包了。
顾思思进门没找到顾幸,只看见静静立在书桌旁的阿那律,扬起小脸问:“叔叔,你有没有看见我爹爹啊,我想出去玩。”
顾幸窝在书桌下一个劲儿冲阿那律挤眉弄眼,阿那律眸光微动,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这里。”阿那律指着桌子下的人说道。
顾幸:……
你看不见指得倒是挺准。
思君镇主街,热闹非凡。花灯缀满灯架,各式各样,色彩纷呈。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在众人艳羡的眼光里,一手牵着如冰凌花纯洁无瑕的青袍,一手牵着如娇艳牡丹的……花不溜秋袍,走在夏夜灯火里,高兴得都要蹦起来了。
“哇——爹爹快看呐!这个金鱼灯笼真特么好看啊!”
顾幸脸埋进了衣领里。
“卧槽——爹爹,这个兔子灯也太特么好看了哇——”
顾幸的脸埋得更低了,他开始寻找能钻进去的地缝了。
阿那律蹲下身来,摸着顾思思的小圆髻说道:“思思啊,你是女孩子,女孩子不要说脏话,尤其是不要学你爹爹的那些脏话。”
顾思思歪着脑袋:“可是为什么爹爹这样的男孩子能说,我就不能说了呢?难道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吗?叔叔,你是看不起女孩子吗?叔叔,你是重男轻女吗?”
阿那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阿那律说不下去了,他很快发现这个小琵琶精和顾幸不愧是一家人,在嘴上从来都不会吃亏。
“这样吧,思思,”阿那律换了个方式。他走到花灯摊前,买了一盏金鱼灯,说道:“我们做一个游戏,只要思思今天晚上不说脏话,那这花灯就送给你了。”
他微微笑着,金鱼灯里的彩烛将他的脸柔上了一层好看的光晕,连带着唇也泛起诱人的光泽。
顾幸舔了舔干涸的唇,不知是望着金鱼灯里的烛光,还是烛光下的人出神。
顾思思大喊道:“那让爹爹也参加比赛吧!他和思思今天晚上谁不说脏话,谁就赢啦!”
青袍举着手里的花灯,温温一笑:“怎么样,顾公子,要比赛吗?”
顾幸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想要比赛的。”
只不过,他想要的不是那盏花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