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祈化身流光溢彩的青鸾飞走了。
顾幸立在床前,垂眸看着少年。
此时的长安窝在被子里像只乖巧的猫咪,唇瓣上留着几滴晶莹的药汁。
顾幸俯身,离长安不过寸距。
他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阿律啊,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成为长安之后还会不会重新喜欢上顾幸呢……我猜……”
他的额抵在少年肩上,有些自暴自弃:“可我不想猜……毕竟我不该介入周长安的一生。以后你的身边还会有别人……不管那人是谁,我都很……嫉妒。”
他轻轻贴上少年柔软的唇,沾到几滴苦涩药汁。
“不过,阿幸会等你,不管多久都会等你。我愿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你,永远都是我的信仰,我的希望……”
顾幸埋进了长安颈窝上,闭着眼睛找寻久远回忆里的欢愉。
长安额角冒出细密汗珠,不知是神药起效,还是做噩梦了。
顾幸抬头拿纸巾的功夫,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纯粹眸子恍惚中带着一丝疲惫,似乎长途跋涉了很久。
他盯着顾幸看了很长时间,眼中闪着泪花,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最后只喊了一声‘哥哥’。
顾幸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给长安又擦泪又擦汗:“乖啦——长安,醒了就好,别哭啊,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哥哥让孟婆婆给你做。”
长安也不知怎么了,眼泪像断了闸。顾幸越是安慰他,他眼泪越是止不住。
“是不是因为梦魔想起来什么伤心事了?”
顾幸手忙脚乱给他擦着眼泪。这要是曾经的阿那律,他一定会说‘别哭了!再哭,信不信我把你眼泪亲干了!!’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纯情少年周长安,顾幸只能轻声细语安慰,别的暂时还做不了。
不为别的,孩子刚满十七岁。
狐大仙还没饥渴禽兽到那个地步。
周长安望着顾幸的侧脸,开口了:“没什么,就是在梦里看见我爸爸了。他离开时我还很小,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他伸手搂紧顾幸的细腰,贴在他肩上抽泣。
说实在的,这个姿势,顾幸是有些忍不了的。
他拍着少年的背,眼神游离在窗户之外的残雪冬景,以分散身体躁动:“咳……我还以为谁欺负我家长安了,原来是想爸爸了啊。这多好啊,渐渐忘却的人重新出现在脑海里,你可以清晰看到他的音容笑貌,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呢……”
周长安听着,渐渐平静了许多。
“长安呐,”顾幸试探问,“还记不记得你妈妈是谁呀?”
长安点头:“记得啊,我妈王金花,最喜欢给我做糖醋排骨吃了。”
顾幸松了一口气,看来作为长安的记忆又重新回来了。他又紧张看着长安,问:“那你记不记得阿那律和王二狗的故事啊?”
“阿那律?”
长安连皱眉时都是好看的,“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名字,但……具体是谁我给忘了……”
顾幸心沉了下来,可能连他本人也没有察觉,此刻他的深情很是黯淡。
“忘了也好……”
往昔的遗憾与苦痛,他一人承受就够了。
他,又要孤零零走过漫漫长路了……
顾幸轻轻抚着长安的背,长安则静静搂着顾幸的腰。
他们靠着对方的肩,在十二月的冬阳里,安稳睡了过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顾幸在一片昏暗中醒来。
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挂在了西角凉亭上,映着霜雪泛冷光。
长安依旧紧紧搂着他,顾幸轻柔从他怀抱中瞬移出来,俯身在他额间落了个吻。
“总是会不自觉亲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好吧……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偷亲你了……”顾幸立在灯影里,低声说,“我也向自己保证,在这一切都了结之后,会退出周长安的生活,有一天,你会彻底忘记顾幸的名字……”
他推开门,下了楼梯,正赶上鬼怪们热闹吃饭。
阿施最先看见走下来的骚包身影:“老大——今晚有烤鸡吃不吃?”
顾幸偏头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持续了三分钟后,阿施吓得嘴里的鸡腿直接掉了出来。
“老……老大,你是不是发现我偷开你保时捷出去约会了?”
顾幸摇了摇头。
“那就是我上个月有几个报告没写,你发现了?”
顾幸皱眉,摇头。
“该……该不会是我偷偷把你的美照送给东边卖包子的阿姨,换了五天的肉包子吃吧……”
顾幸斜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宽容的样子:“第三件事还是第一次听……”
换了五天肉包子?长这么帅才能换五天?
他吼道:“下次给人家讲讲价好吗?老子这张脸起码能换十天包子好吗——”
阿施猛点头:“知道了,你冷静一点啦——”
只见骚包狐仙非但没冷静,反而长手一指:“你,还有你,待会和我一起去附中查案。”
孟小川转头问大春:“刚才他指的是你还是我?”
大春翻着白眼:“肯定是你。老大今天火气格外大,我可不想去撞枪口……”
孟小川又转头问阿施:“老大今天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阿施啃着鸡腿砸吧嘴:“这你还看不出来,典型失恋了呗……”
她趁着顾幸去厨房拿水喝的功夫,悄悄对他们说:“你们没看出来吗?老大喜欢冬神,冬神不是刚走嘛,骚包狐狸闹情绪呢……”
卫诚和顾幸表示听了都很想撞墙去死。
附中,夜半。
乌漆嘛黑一大片,鬼进来都得吓退回去。
阿施和孟小川跟在顾幸身后,像极了两个哆哆嗦嗦的小鸡仔。
空荡荡的走廊死寂死寂的,冷风透过玻璃缝发出凄厉嘶响,混着碎雪灌进脖子里,仿佛有东西冲着你鬼笑吹冷气。
阿施戳着顾幸的脊梁骨:“老大,这个附中白天看起来很正常,怎么晚上比坟堆子还特么吓人呢……还有,”她实在是有些头皮发麻,“可不可以用你的狐火照一下……”
黑暗中顾幸转身,一脸神秘:“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阿施:操,好想吐槽。
孟小川十分认真仰着那张大白脸问:“老大,咱们要找的光明在哪?”
忽而,有什么白飘飘的东西从他们面前闪现,又那么冷飕飕消失了。
顾幸狐眸微眯:“哟,这可不就是咱们要找的光明吗……”
阿施:“这特么要是光明,老娘给你磕头……”
‘嘭’的一声,窗户被大风吹开,卷起漫天飞雪,迷了三人的眼。
风雪弥漫的走廊上,孟小川鬼影直接站不住,抓着‘顾幸’好不容易稳住了脚。他吐出满嘴雪沫,冲着旁边的身影说:“老大,你有没有觉得风和雪都很奇怪?它们闻起来有股味道……就像……从你身上传出来似的……”
孟小川抓着那‘胳膊’,鼻子朝前凑了凑,黑暗中抬起脸一看,尖叫:“啊——鬼啊——”
一团狐火及时抛了过来,照亮了整个走廊。
只见孟小川这个倒霉鬼抓住了个怪东西。
它长了一张弯弯绕绕曲折又怪异的白脸,边缘好像被什么啃食过,往外飘着血线。空洞的眼窝里两行血痕直往外滴血,啪嗒啪哒落在雪沫上变成白色,散出一种仿佛某种东西泡烂的腐臭味。
它只有一张脸,没有所谓的身体,看起来像一个诡异又丑陋的晴天娃娃。
它冲孟小川咧嘴,露出一排尖密的牙齿,张口就要咬下去。
“啊,老大,救命啊——”孟小川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终于借着狐火看清了他们老大的位置。
走廊尽头,看起来有八百米远。顾幸高瘦身影立在角落里,以他惯用装逼凹造型的四十五度文艺角,仰望天空。
孟小川心都死干净了。
晴天丑娃娃细密的尖牙贴在了他脸上,就在孟小川以为自己要英勇殉职的时候,它不动了。
一根琵琶弦缠在了它颈上,勒得它不住发出呜咽之声。
阿施从丑娃娃身体另一侧飞了出来,冲孟小川霸气一挥手:“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老娘靠谱吧……”
她话还没说完,晴天丑娃娃扑扇起宽大身体,霎时暴风雪呼啸而来,将阿施和孟小川都给翻卷到了走廊尽头,直挺挺撞墙摔落,双双扑倒在顾幸脚下。
可能是他们落地的姿势过于喜庆,只见他们老大狼心狗肺笑了出来,低头跟阿施说:“所以,这算是给我磕的头?”
阿施咆哮:“滚滚滚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