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擦肩

自从凤仙离去之后，八仙居一关就是两年，从前闹中取静且权贵盘桓留恋的场所，转眼门庭冷落，故客难返。

刘赤水彼时将所剩不多的十几张“览绢”一把扔如水池，化作泡影之后，八仙居里的物件虽然还在，照样可以迎客、营业，但是刘赤水哪里还有半点这种心思。

厅中从别处买来的，作为陈设的物件，作为纪念品送完给了后面来的几位客人，多宝阁里的所有东西，便一股脑儿被刘赤水拿了个口袋装回了家，塞到衣柜角落里，再不见天日。

不要说那个八仙居，就是那个多宝阁，刘赤水也懒得再搬回自己家中。

凤仙离去后，偶有几次，刘赤水跟友伴们喝醉了酒后，他兀自漫步到已经没人的八仙居，本来以为睹物思人，会在那儿寻到星星点点凤仙的回忆，不想一进到那里面，浮现在脑海里的不过是以前来往过客吆喝、兴奋的狂放之态，以及满屋子好像无处不在的八仙的身影。

如此不禁更令刘赤水惋惜，看看八仙居，再看看家中，左右寻找，竟找不到丝毫凤仙留下的物件跟痕迹。

想想以前凤仙偷偷拿来的大姐的那些小物件，刘赤水方才感叹，这儿看来真的只是刘赤水的家，居然没有一样凤仙的物件，也难怪他们举家搬迁，凤仙一同随去，也就不奇怪了。

再说之前经营八仙居攒下的银两，两年间，刘赤水亦断断续续变换地契、田产等等，不待多言。当然也是把家中好好整理了一番，买了许多下人，只可惜，纵是衣食无忧，也不过是在日夜消耗所攒银两。

有人做媒，为其说亲，他告知人家自己已有家室，不禁让众人疑惑不已，毕竟，以前凤仙在时，即便是八仙居，也是刘赤水一人在台前张罗。因此刘赤水的街坊邻里、亲朋好友，竟是都不知道凤仙的存在的。

凤仙当日离去得匆匆，刘赤水自然不知道以后，是否有机会能与妻子相见，只不过凤仙的样貌早已深刻在他心上，所以，若是还会遇上什么女子让他驻足，多半，也就是像凤仙那样的吧，只不过，这世上，哪里那么容易寻到她那般的女子呢。

这天，刘赤水在大街上闲逛，见着路上一行人马，马车很是精致，在前面引路的，是一位白衣少年，样貌俊朗、清逸。

多半是哪里的大户人家小姐出行，经过此处，刘赤水便赶紧让到路边，放慢脚步，不想，马车经过他身边时，有如神来之风，将马车窗帘掀起，刘赤水就这么不偏不倚，不差分毫，恰到好处地看到了马车内女子的侧脸。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刘赤水脑海里却如触电了般，分明显出凤仙的样子。

马车已经过去，刘赤水驻足一会儿，闭上眼睛回想刚刚透过马车车窗看到的里面的女子，红衣、粉唇，眼睛的形状，还有发髻盘挽的式样，分明就是凤仙啊！

对，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一定就是凤仙！

刘赤水慌忙睁开双眼，掉头便去扒马车。

随行人员以为人群中忽然冒出个疯子，竟然还口中一直不停喊着“凤仙”，两三个随从，一把将刘赤水抓住，倒是不费吹灰之力，此时一行人马，停在了大街路中央，自是当然。

先前在队首引路的白衣少年见路上忽然冒出的疯子，已被制伏，遂下马，缓缓走到刘赤水面前，问道“你方才一边呼喊，一边阻我们行进，所为何事？可是认错了人？”

刘赤水望着白衣少年，只是一抬头，正好看清的，不是白衣少年的脸，而是差点被晃晕眼的日头。于是他复低下头“车内女子好生俊俏，不知是何家姑娘，颇似我熟识的一位故人。”

白衣少年听刘赤水这么一说，哈哈大笑起来“公子可是跟我开玩笑，车内是我的妻子。公子气质非凡，想来应是阅美无数，竟不知道我家拙荆何时像得你的哪位故人？！”

说着，白衣少年走到马车旁边，命马夫揭开车门上的帘子。

随从们把刘赤水一同押到马车门边，他抬头一看，里面分明坐着的亦是一位白衣女子，朱唇低髻。

刘赤水不禁大吃一惊，莫不是他对凤仙日思夜想过甚，以致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偶然碰到一行清朗队伍，见得人家面容俊好，他都可以凭空幻想出凤仙的模样了。

看到那白衣女子和白衣少年，彼时齐齐在对自己微笑，刘赤水双手一搭，本来因为紧张跟兴奋，耸起来的双肩，亦霎时垂下。

其实此时，刘赤水心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应该高兴，还是遗憾。高兴的是刚刚擦肩，明明看到的就是凤仙，若真是她，该多好；遗憾的是，再一看，车里的人并不是凤仙，如若是，凭空多出一个她的夫婿，刘赤水又该如何是好。

既然被众人点醒，刘赤水自然是忙不迭在弯腰勾背，不停向车内女子跟白衣少年赔罪，不过是认错了人，想必对方也不至于要拿他如何。

没想到刘赤水刚准备深深弯下的腰还未垂下，白衣少年先一把把他扶了起来“公子的故人想必一定是个倾世美人，既是世间殊丽，怎会这般容易认错吗？只怕公子再仔细看看，我家娘子并不及你所说故人吧！”

说着，刘赤水顺着白衣少年手指的方向，再仔细看清楚车内女子，女子在车内朝刘赤水耍了一个盘手的姿势，刘赤水才猛然醒悟。

再看看白衣少年，这二人，正是大姐八仙和大姐夫胡郎。

刘赤水喜出望外，没想到再遇狐仙一家。

本来还以为大姐他们恨足了自己，没想到此番相见，对方似乎并没有将先前八仙居的事太放在心上，刘赤水自然更不敢主动提及旧事，正好赶紧向胡郎夫妇二人询问凤仙行踪。

谈及凤仙，胡郎似有些许不悦，转身便要上马，领一行人继续赶路，刘赤水不明何故，遂急急拦在胡郎的马前，只听得胡郎说“此番岳父回家，我们可同给他老人家于萦山祝寿，一并共叙连襟之谊。

凤仙小妹，虽然是三姐妹中出落得最伶俐的，然而实在太过乖戾、任性，值此相逢之后，你正该好好管束她一番。”说罢，胡郎拂袖，命一行人马浩浩行去。

转眼，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剩下刘赤水一人呆立街中。

“岳父，萦山，祝寿，连襟，凤仙”剩下几个词在刘赤水心中转悠。

看来他们回来了，只恨胡郎跟大姐，显露一面便再无踪迹，这萦山在哪，何时寿辰，虽然众多疑惑无从得到解答，但是刘赤水高兴的是，只要及时赶去了，定然就能再见到凤仙了。

这重逢之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就像凤仙忽然又从天上掉下来了一般，再想想先前瞥见车中凤仙的样子，定当是大姐、大姐夫故意捉弄他，故意扮成凤仙样子，刘赤水不禁一笑。

胡郎跟大姐说凤仙乖戾、任性，其实大姐夫他们，何尝不是一般顽皮呢。